貪欲緣於疏忽。你被偷,是因為你給了小偷伸手的機會。
我第一次有偷的念頭是看到她的鑽戒。
那時候戴鑽戒的人不多。而她不是個招搖的姑娘,文文靜靜,卻戴了個非常招搖的大鑽戒。大到冬天非常柔軟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射進來的時候,若不巧她在伏案寫字,鑽戒折射的光芒映在我的桌麵上,會有一個硬幣大小的光圈。聊天的時候,她說是美國的姑姑送的禮物。我原本也就跟大夥湊一起看兩眼,與自己無關地誇讚兩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我一點也不曾想到,就為這一隻不能吃不能穿的鑽戒,也許我的終生就此有了汙點。
春天的時候開訂貨會,我們在梅壟飯店附樓弄了個總務房間,公關部亂糟糟地出出進進,收到的花籃,準備分發的禮品,從冷餐會上帶下來的點心,堆滿了不大的房間。套房裏麵總務處長帶著一群小丫頭們忙裏偷閑打拱豬,紙條貼滿一臉。
“我去一下洗手間。”她說。
再過一陣子,我也想洗把臉。昨天為籌備今天的開幕,一夜未睡,眼睛紅得像兔子而腦袋沉得像麻袋,一會兒還要給老總準備閉幕致辭,得趕緊清醒過來,千萬別迷糊了。
洗完臉,洗完手,轉身拿手巾的時候,我看見她的碩大的鑽戒落在洗臉台邊。
貪婪源起隻需要0.001秒的時間。人性之初一定有齷齪藏在你內心無法看見的角落,平日的向善甚至是多年的教育都無法將那委瑣挖掘出來。隻需要那0.001秒,占有欲突然就蓬勃生長,好像核泄露後的碩鼠,很快就占據了整個思想。
人做小偷是不需要訓練的。即便是陡然升起的意識,也可以做到不慌不忙,我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般裝作不經意將戒指順手帶到水台邊緣。在掛回毛巾後再不經意地一撥,戒指就非常“巧”地掉進了梳妝台下的垃圾筒裏,我甚至可以做到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隻用餘光掃了一眼。即便洗手間裏隻有我一個,我也要裝作若無其事,仿佛自己麵對著針孔攝像機,即便將錄影帶翻出來查看都不落痕跡。
做小偷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生活所迫,就如有人愛做間諜有人愛做妓女一樣,很多時候不是別無選擇,純粹是過癮,喜歡那種刺激,仿佛老鼠與貓之間的爭逗,看看自己能不能逃脫被追捕的命運,而很多時候,其實是小偷贏。原因是,下手的那個總是漫無目的,出其不意,有時候起意甚至隻因為心情或者是環境。再老練的獵手也套不住不饑餓的狐狸。
我是哼著歌走出洗手間的,臉上漾著微笑,出門第一件事不是四下張望卻是直奔桌子拿了塊蛋糕塞進嘴裏,嚷嚷著,餓了餓了,拍著處長的肩膀大喊:“蠢麼你,出老k!”一點看不出門檻內與門檻外,進門與出門的我有任何不同,其實,進去的時候是平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罪犯了。電視裏拍的警察與小偷一點都不真實,充斥著劇作者的藝術誇張,真正的小偷並不是賊眉鼠眼或者所謂的做賊心虛的,那隻能算是小小偷,沒成熟的毛孩子,但凡大點的小偷,甚至不用慣偷,都可以做到臉不紅心不跳若無其事。
我當時想得非常清楚,待到一個鍾頭以後去會場吃飯,如果沒出什麼意外狀況,便將那個垃圾小袋拎到門外,在丟進垃圾桶前的一刻撈出戒指,趁著飯局混亂,打個車回家,來回也就15分鍾的路程吧,一個大廁所的時間,沒誰會注意我的存在。然後,一個可以劃開鋼板的金剛鑽就是我的了。雖然,我並沒有想好有了這個鑽石戒指和沒有有什麼區別。或者以後有沒有機會戴出去炫耀。有了寶藏卻要整天收藏著,隻到半夜裏偷偷摸摸拿出來看看,不能告訴任何至親,那種天大秘密無人分享的激動也是滿慘的。
即使這一個鍾頭之內出了什麼意外的話,我也並不損失什麼,沒什麼可害怕。
所有的電影都有市場,是因為生活的確不像白開水那樣簡單或者像設計好的情節那樣按你的意願發展。“如果沒有出什麼意外狀況”,這是一種理想局麵,是小偷的願望,就好比老豬希望天紛降飼料,全國人民信佛教一樣。
沒過20分鍾,她就突然驚叫一聲,甩下手裏的牌直衝洗手間,口裏嚷著:“死了死了……”
恩,的確死了,我早就預見到她是找不到那個大鑽戒的。
果然,一聲尖叫:“啊!我剛才洗手把鑽戒脫在這裏,現在不見了!”
一堆人衝進洗手間,我擠不進這個熱鬧,隻靠在門欄邊向裏好奇張望,表情與其他觀眾沒什麼不同。“水泄不通原來是這個意思。”我腦子裏突然湧現這個詞,想到這時候若是馬桶堵塞,一定是滿屋子更大的尖叫。
下麵就是觀眾一言我一語,失者前言不搭後語,當然我也很假惺惺地問了幾句諸如什麼時候的事啊?你會不會記錯呀?別急,再找找。
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雪白的皮膚下毛細血管開始膨脹,整個麵色緋紅,不熱的春天裏滿頭的大汗。我有點殘酷地帶著冷笑欣賞。以前每天看她悠閑淡定,說話慢條斯理,做事按部就班,從沒像今天這樣失態過。不過即便在失態中,她還是滿好看的,那種焦急叫人有種暗暗的可憐。
“剛才誰在你後頭上的廁所啊?早上誰上過廁所?”處長這話問的,出拉一下n雙手都舉起來了,“我反正沒見。”“我也沒見。”“我都不曉得什麼時候的事情。”每個人都趕緊撇清。人多嘴雜,這時候我不表態也沒人注意我,就當我也表過了吧,反正我也跟著哼哼了幾句。
“你什麼時候上的廁所?”這話是我問的,完了我好趕緊裝作仔細回憶的樣子,其實我用腳指頭猜都猜得到,那麼亂哄哄一屋子人,有人注意過我進廁所才怪。
誰知這姑奶奶是一馬大哈,突然就愣那裏了,想半天說:“我沒看時間,反正不久以前,也許8點多?”哈哈,笨蛋,若不是我幹的,我都想提醒她明明也就40多分鍾前吧,哪到兩個鍾頭?打牌都打得不知鍾點了。
“我跟你講,肯定是那幫實習丫頭幹的,小姑娘眼皮子淺,沒見過世麵。”薇跟我咬耳朵。薇跟我同事已久,兩個人天南海北出差過,同住一室,倆人的內衣內褲,首飾鈔票滿賓館亂丟也互相之間沒出過事,她絕對不會猜疑到我。“別瞎說,也許她打牌打昏頭了,昨夜又沒睡,沒準過會從包裏找出來了也沒一定,你別冤枉小丫頭,沒憑沒據的,一輩子的名聲呢!”我認真推了薇一把。
“不行就報警吧!”老大姐還是很有頭腦的。通常敢第一個說出這話的,都是心底坦蕩蕩,搜身都不怕的。其實,搜身我也不怕,哪怕當著男警察脫得一絲不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