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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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黃昏,朱狄斯在沒有尼祿的皇宮裏,一邊慢條斯理地做日常工作,一邊享用斯波拉斯為他呈上的水果。琢磨著羅慕洛這幾天就要出世,樂得醉生夢死。

可就在這個時候,平靜如常的王宮突然間雞飛狗跳。

沒錯,雞在飛,狗在跳——尼祿散養的一群珍珠雞炸著毛咯咯叫著竄進了王宮大廳,撲騰著翅膀飛來抓朱狄斯的頭發,而尼祿奴仆養的兩條狗嗷嗷叫著往朱狄斯懷裏撲,把屁股剛離開椅子的他又撞回了座位上。

朱狄斯在心中操了一遍又一遍,抬手對付這一群畜生,卻在這個時候依稀聽見了非同尋常的聲響從遠處隱隱傳來……

那是一種何等令人驚懼地聲音!哭聲,喊聲,倒塌傾覆的聲音,以及焚屍焚牆的畢撥聲,漸漸彙成了一團洪流,奔湧而來,越發清晰……

朱狄斯的手漸漸僵直了,任憑發狂的畜生們將他的形象搞得越發尷尬。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今日的黃昏比往日長了太久,不是日頭遲遲不肯西垂,而是橘色的火光湮沒了黑夜和星辰!

朱狄斯發狂地衝出了廳堂,卻見宮仆和禁衛軍已經亂成了一團。而眼前的羅馬、昔日的天堂,如今已成一片火海……

居民區的房屋全都是木質的,而今俱成焦炭;男人女人一邊狂奔一邊哭喊,有些已經向著王宮的方向奔了過來,可是禁衛軍副長官魯福斯卻在命人抵死頂著王宮的大門,不讓這些平民衝進王宮。

雙手扒著漢白玉雕成的圍欄,朱狄斯用盡了有生以來所有的氣力,對著魯福斯大吼一聲:

“混蛋!開宮門!”

這一聲驚天怒吼竟驚得魯福斯全身一抖。盡管魯福斯這家夥尚能定得住神,可剛才拚命抵城門的侍衛卻紛紛泄了氣,尤其是在朱狄斯喊出了這句話的時候:

“王八蛋!你們的老婆孩子就在這些逃難的人群裏!快開宮門!”

侍衛們顫抖著雙手打開了宮門,一時間,逃難的人瘋狂地湧進了王宮的花園,尖叫聲、哭喊聲彙成了一片。而當人們紛紛衝進王宮避難的時候,朱狄斯卻奔下廳堂外的台階,逆著人流發瘋似的衝出了王宮,魯福斯眼疾手快攥住了他的衣服,最終卻隻攥住了一片碎布。

看著朱狄斯消失在市政廣場盡頭的身影,魯福斯大驚失色——安東尼曾經告訴他,朱狄斯是奧古斯都家族唯一一個能指望的人了,他將是推翻尼祿統治計劃的命門。可如今,這個不可失去的命門卻像是被刺激傻了一樣衝進了火海!魯福斯一時間手足無措,索性也追著他跑了出去。

呼吸著木材被燒焦而四散開來的煙灰,魯福斯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嘩嘩往下淌,視線模糊,幾近昏厥,就這樣跌跌撞撞碰到了一個人的肩膀,抬頭一看,竟是安東尼。他的額角上被倒塌的物體劃出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殷紅的熱血順著他的眉骨一直淌到了嘴角,即便如此,那雙結實的臂膀下卻還夾帶了兩名不相識的體弱婦女,想必也是路見不平,替他們死去或棄逃的丈夫,將之帶離這場死亡的噩夢吧。

魯福斯劇烈地捂著胸口咳嗽,終於在安東尼疑惑和逼問的目光下說出了朱狄斯的名字,就在他的手指指向火海的刹那,安東尼竟全身一震,將手中的兩個婦女照著魯福斯懷裏一丟,頭也不回地衝進了無盡的火光裏。

他知道朱狄斯在哪裏,他知道他要做什麼。人都會有求生的本能,即便逃無可逃,也會抵死尋一條生路,不能逃的,隻有老弱病殘——譬如一個大著肚子,即將臨盆的女人。

朱狄斯,這個一直和他別扭的家夥,唆使尼祿搶走弗瑞斯也好,在自己麵前炫耀自己懷孕的老婆也罷,都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太期待那個未出生的孩子,他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它的身上,憋著一口氣等待他的出生。這樣一個男人,又怎能承受自己懷孕的妻子絕望躺在床上,靜靜地等待著一屍兩命!

哭聲、喊聲、傾覆聲、倒塌聲、烈火聲,一切的一切伴隨著安東尼急行的腳步聲,彙成一曲殘忍的歌曲;火光中糾結、血腥、殘忍、恐怖、絕望的映畫,流成了一幕毀滅的悲劇……

在市政廣場東麵,離平民區最近的區域裏,安東尼看到了那已經被狂風撩起的烈火包圍的、朱狄斯的宅邸。

就在這時,一個周身焦炭顏色、燒到勉強能成人形的東西支著兩跟木棍一樣的腿,踉蹌地挪到了自己麵前,然後被一陣強風吹得皮肉剝離,迎風旋轉了一個弧度,在大火的背景中頹然倒下。安東尼強忍著作嘔的衝動低頭瞥了一眼那被燒得不成樣子的焦屍,透過麵部那一小塊清白的皮膚認出,那或許是朱狄斯鄰家那個十分能說會道的女奴瑪塔。

這一刻,這個曾經年紀輕輕便叱吒沙場的男人,竟止不住的全身顫抖!恐懼在內心湧起波,而後泛濫成何,沒有了再向前挪動寸餘的勇氣……

他不是害怕自己歸無人型、死無葬身之所,而是害怕那個恨自己、怨自己、害自己、侮辱自己,卻始終人讓自己掂在心頭拋不掉放不下的男人,傾世容顏,在自己的麵前,化為塵煙……

目睹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還隻是憋著一口氣地隻想著一定要活下來,但現在,一想到那個令他無法承受的結果,熱淚竟在眼眶中泛起了漣漪。他躊躇著、躊躇著,直到聽見一聲撕心裂肺卻不甚清晰的呼喊,腳步才不受控製地向前邁進,穿過燃燒的大門,進入了搖搖欲墜的別墅。

一層地廳堂已經被煙塵彌漫,燒得麵目全非,木質的台階更是燒得已經隻剩下了骨架。濃重的煙塵讓人在每一秒都有可能倒下,然而抵死憋著一口氣,安東尼最終還是闖入了朱狄斯的臥房。

一片殷紅從床鋪流向地板,宛如善後時的戰場一般,令人淒絕而悚然。

那是魯西貝拉的血。血裏混著羊水和煙灰,汙濁慘烈。

魯西貝拉——這昔日嬌美可愛的一代佳人,此時已經成了一具慘白的屍體。嬰兒為她的腹部勾勒出淡淡的人形,但是,這個小生命已經離去,再也沒有了來到這個世上的機會。

朱狄斯衣衫不整、萬般狼狽地跪在床前緊緊攥著那隻慘白冰冷的手掌,早已泣不成聲,即便是看到安東尼的出現,也無法在吞噬一切的絕望中抽身。

就在不久之前,這雙手還帶著溫柔的熱度擁抱自己;就在不久之前,這單純可人的姑娘還在盼著趕緊給自己生下一個孩子,一家人幸福地過日子……

可現在,一切都在烈火灼燒的殘忍溫度下化為了灰燼!

啜泣中,朱狄斯吸入了大量的煙灰,幾近昏厥,卻無論如何不肯放開魯西貝拉的手,直到安東尼強行將他打橫抱起,在他瘋狂的掙紮中將他帶下幾近坍塌的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