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飛雪微緩。
大爺帶著八小姐和九少爺、三少爺,五少爺一起從北方回來了。八小姐和九少爺的氣色還算不錯,並沒有因為在北方受罪而累著了。而北方的那事兒也如四爺所預料因禍得福,南宮家成功打進了北方,林家的人算是敗下,而且是敗得永無翻身之地。
一椿事就這麼無風無浪地解決掉,大家自然打心底高興、歡喜。隻是跟在大爺身邊的,除了少爺小姐們外,卻多出了一個人,一個從沒見過的姑娘家。
那姑娘家儀態大方得體,像是極為有修養的大家閨秀,模樣雖不標致卻別有一番風姿。較令人詫異的是大爺對那姑娘的態度,那是親密有加,嗬護備至。
沒多久授,大爺成親了,摔碎了不少姑娘芳心。親事在南縣裏辦得熱熱鬧鬧的,而新娘子就是大爺帶回來的帖娘。
「四爺,大爺的親事你早就知道了吧!「將四爺的發髻細梳理再綁起來,奉守問。
雖然多少有點預料到大爺對那個姑娘家或有不尋常,但這親事也來得太突然,說娶就娶。不隻老爺夫人們覺得唐突,就連外人都傳得難聽。
老爺夫人們的反對聲浪不斷,甚至到了決裂的地步。最後是四爺挺著虛弱的身子,向老爺夫人們開了口,費盡唇舌,才能讓這親事順利完成。
「略知而巳。」四爺倒也不反駁。
「大少奶奶就是那個縣爺的小姨子?!」大爺成親時,奉守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物,帶著大禮到南宮家恭賀。那人身壯臉正氣,活脫脫的一個北方漢子模樣,來了南宮家賀了禮,又跟大爺和大少奶奶關起門說事,最後也不報個名就走了。奉守猜想,那該就是少爺口中清廉的縣爺吧?
聰慧的娃兒,四爺半合的眼裏閃過一絲的讚賞。「奉守你今年幾歲了?」
「回四爺,奉守今年十一歲了。四爺,你問這個做什麼?」
十一歲呀!四爺細細地打量奢跟前的娃兒,不知不覺中他已脫離初見的瘦弱橫樣,變得這般伶俐。
二年,首先改變了娃兒的青稚,再來改變娃兒的麵貌,再來是娃兒的身高。
奉守尚年少,人聰明,身強體壯;反觀自己,日漸消瘦,仍是終日與床鋪為伍。
—股澀然自心中起,不由得在他的眉角染上絲的落拓,四爺卻無所覺,反倒是一旁的奉守將之看入眼底。
四爺,又在想什麼了?
侍候四爺二年餘,偶爾之時,總會見四爺望著自己出神,而後眼角浮些一抹教他心揪的酸楚。
抬首,四爺淺笑道掩去那抹偶爾出現的異樣。「奉守,趕明兒個起,你不用來侍奉我了。」
「四……四爺!」奉守拿在手上的杯子落在地上,發出的刺耳聲音不及心裏驚懼來得快。
四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奉守,雖說那個杯子四爺用得不是很順手,但也不必摔破它呀。」
「對不起四爺。」他喉嚨一哽,話悶在心裏說不出—句,半跪身子將碎片拾起,不小心被碎片的邊緣割弄了—道血瘟,更是氣得暗罵自己是個窩囊廢,難怪爺兒不要你。
「小心點奉守,疼不疼?」四爺眼尖地提起奉守的手,擦拭著那移出的血絲,血的腥味飄蕩在鼻端,聞著聞著,心裏瞬時浮起異動,而後是熟悉的氣虛。
「四爺,是不是奉守做錯什麼?如果是的話,隨四爺要罰、要關、要罵,奉守絕不吭一聲,就是請您不要趕奉守走。」那手上的疼,抵不過四爺不要他來得難受。
來不及分析剛剛一閃而過的異動是什麼,四爺咬牙緩下胸口的不舒服,說:「傻奉守,四爺什麼時候讓你走?」
「四爺不是讓我明兒個起不用來服侍你?」這下是奉守錯愕住了,莫不是自個兒耳子聾聽錯了四爺的話?
「是呀!」四爺好不容易胸口的氣虛緩下,抬眼見奉守臉色不好,才猛地明了笑出聲。「唉,奉守,你也讓四爺把話說完,再胡思亂想也不遲呀!」
四爺拍了拍奉守腦袋瓜,道:「奉守,你人聰明伶俐,凡事隻要人點撥下就明了,這般的人才,一輩子隻當四爺的小奴太委屈你。四爺打算讓你到大哥那邊磨練磨練,到處走走看看、學學。這樣你懂了嗎?」
「懂。四爺的意思就是不讓奉守侍候你,不再需要奉守。」雙手死掐進肉中,奉守難忍難受。
「唉唉,別哭呀,奉守,咳咳……」眼看奉守委屈得眼睛發紅,四爺可閑適不了了,胸口剛緩下的氣虛又來,噎了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好不容易,四爺的氣喘停了下來,已是臉色慘白地半躺在床上。
奉守眉頭緊皺,不吭一聲地伴在床邊。四爺看看他,又想了會兒,說:「奉守,你不願去大爺那邊是不是?」隻有這個理由讓平日裏乖巧聰明的奉守如此反常。
奉守點了點頭,他是不願。
「可是四爺希望你能去。」在他身邊待著,奉守是一輩子也沒出息。
奉守沉默可,對於四爺的期許他心裏自是明了得很。四爺這麼做完全是為他著想,能在大爺身邊學習,那是做奴才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比當個小奴還有出息,可是—想到要離開四爺身邊,他就不願意。
如果他離開了,病弱的四爺要怎麼自理?誰來照顧四爺?誰來看管住不會照顧自己的四爺?四爺不想吃飯了,誰來訓他?四爺晚上睡覺不蓋被子,誰來幫他蓋?四爺想喝茶了,誰來幫他泡?四爺無聊了,誰來陪他?一想到這些,奉守就放不下心。
「四爺,奉守隻想侍候您一輩子。」奉守呢喃著,不敢抬頭麵對四爺的不認同。
若是以前他自然歡欣接受這等機遇。隻是現在他是什麼出息都不想出,寧做個沒用的奴才好好陪著四爺,養好四爺的身子,其餘的什麼都不想也不求。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四爺的長歎。
「我懂了。」
侍候他一輩子?以往聽到不覺怎麼樣的話,這時聽在四爺的心裏卻不覺沉悶。
望著奉守固執的模樣,方才的異動突地又躍上四爺心頭。伴隨著急劇的跳動,心裏有一種空空的,悶悶的,像在呼喚著,要求著什麼鼓動。
雙手交握,摸著的盡是自己餘骨的手指,抬首,又是不掩擔憂的奉守,那瞬間,四爺唇角的笑斂起,取而代之的是帶點明了的深探。
「由你吧!」原來,他錯算的還不隻是奉守,還有自個兒的心。
奉守吊高的心終於放下。這次的事件,就由著奉守的任性就此結束。
隻是在他安心的同時,另一個打算卻在四爺的心裏兜著。
沒有人會認為四爺是個溫吞好欺的人,也沒有人會認為四爺隻是個病貓子,全南縣的人都不會這麼認為,就是奉守也不會。
四爺說做的事就會做,四爺決定的事也不會放棄。
如果明著不能來,就暗著來,這是四爺一貫的作風。
欺負到四爺的頭上,四爺不用出聲,因為出聲的會是其他的少爺小姐們。可是總會有某些不知趣的人,某些自認為高貴的人會不知死活地惹到四爺身上,那個下場總是讓人不想同情。
「怎麼了,春丫。」剛端來四爺要的碧螺春,就聽到大廳口一陣的吵鬧,奉守不由得皺起眉頭?詢問被遣在門口的丫頭。
「好像是大夫人的表親跟少爺起了爭執。」
一聽,奉守急步走往前廳,到了廳口才緩下步子,慢斯條理地將茶端到四爺的手上。「四爺,茶。」眼角不著痕跡地掃過與四爺說話的男人,那一眼就教奉守心生厭惡,那男人有雙很陰邪的眼,教人心生冶意。
「奉守,勞你了。」四爺含笑地端起茶輕淺一口,待舌間—股香氣彌漫緩下心神時,才又抬頭對坐在對麵的人道。「表哥,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你還是請回吧!」
「四表弟,你做不了主誰做得了主?就算表哥求你,替表哥說個話想個主意吧!」男人垂手把躬的,態度卑躬屈膝,可看在奉守眼裏盡是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