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是自十年前分別後兩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談話。沒有爭執，沒有怨憤，有的隻是相互之間的默契對視，以及對視之間不由自主的微笑。菲爾蘭的表情越來越柔和，總是如內含刀鋒般凜冽的眼神也緩和下來，眼角的沉鬱一掃而空。
在這個晨光熹微的晚春，十年時光倒退，沒有菲爾蘭，沒有赫威海姆，隻有詹佑青，和林紹彥。
麵對窗台的男人似乎說了什麼話，窗邊的詹佑青忽然笑了起來，低著頭肩膀聳動，一副不能自已的模樣。詹佑青的手指無意打落了擱在托盤上的小勺，說著“抱歉”，語調卻仍是笑腔。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將那小勺移到一旁，將自己托盤中沒有用過的勺子放到詹佑青的杯子裏，順手給他加了兩勺砂糖，輕輕攪勻。
“喝吧，已經涼了。”
詹佑青端起咖啡杯，先是用嘴唇觸碰了一下，然後才喝了一大口。他的習慣和品咖啡所要求的不一樣，他不喜歡喝燙的，更喜歡喝溫的。他不怕苦，一口氣喝一大碗中藥眉頭都不皺一下，但每次喝咖啡，卻都要加許多糖。
“怎麼了？”詹佑青看到對方臉上忽然出現一絲異色，不由問道。
“……沒什麼。”眯起眼掃過手機上的信息，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某種沉重替代了剛剛的輕快明亮，仿佛打破了某樣脆弱的東西，林紹彥不見了，坐在位置上的人，仍是菲爾蘭。——菲爾蘭赫威海姆。
“佑青，你再坐一會兒就回去吧。別耽擱太久。”菲爾蘭站起身，“有點事我必須去處理一下。我得先走了。”
詹佑青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著菲爾蘭大步走出咖啡館。木門被推開，又合上。門上的鈴鐺發出一陣清脆聲響，卻不知為什麼顯得有些慘然。
握住白瓷杯的手收緊了一點，他低垂著眼，睫毛的陰影落在眼睛下方，輕微地顫抖著。
傑克走了，菲爾蘭走了，周圍戒嚴的保鏢們也都撤走了。沒過多久，咖啡館裏重新熱鬧起來。仿佛從一個靜謐的夢裏回到現實，夢裏被扭曲的光影和形狀，都再也找不到了。
“先生，要續杯嗎？”穿著白色圍裙的雀斑姑娘熱情地問。
詹佑青晃了下神，嘴角重新牽起微笑，抬起頭來輕聲說，“要的，謝謝。”
傍晚，赫威海姆府第的圖書室被暖暖夕陽照得一片昏黃。老舊紙頁的書香氣彌漫著，一杯紅茶放在手邊，蒸騰的熱氣隨著風朝一旁歪斜著。
詹佑青正埋首於一本十公分厚的大部頭當中，劉海在臉上落下一片陰影，輕輕翻動書頁，那陰影便也隨之顫抖了一下。
扣扣。有人在圖書室的木門上敲了兩下。詹佑青抬起頭，卻看到那人是菲爾蘭。他不由得露出有些驚奇的表情。
菲爾蘭幾乎不來圖書室，因為在他的房間隔壁，便有一個專門設置的書房，所有菲爾蘭感興趣的、或是常常要看的書，管家都會及時放置在書房當中。而這個位於一樓的圖書室，其實更多的是作為藏書場所，平時除了負責打掃的仆人，很少會有人來。
“打擾到你了嗎？”菲爾蘭走了進來，暖色陽光穿過書架落在他的眼睛裏，那麼溫暖，那麼透徹，可他再朝前邁出一步，邁入書架所造出的陰影之中時，那種溫暖卻又忽然變成了冷漠，連那份清亮透徹，都被深沉所掩蓋，再也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