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窗台(1 / 2)

赫威海姆府第一片兵荒馬亂。

詹佑青愣愣地看著威廉召來了醫生、傭人,愣愣地看著威廉撥通了電話朝那頭彙報了什麼,人們分工明確有條不紊,聚集在這個客房門口,各自為菲爾蘭忙前忙後。詹佑青有些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他似乎被分隔開了。

詹佑青抬起手撓了撓腦袋,靠在門板上——也是剛剛菲爾蘭靠著的位置——看著那一圈人中央,躺在地毯上臉色蒼白,即使失去意識也習慣性抿著嘴唇皺著眉的菲爾蘭,詹佑青臉上的表情不自不覺地淡了下來。

似曾相識的畫麵從腦海裏閃過——光線昏暗的走道、冰冷的擔架、對方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還有這種胸口憋悶的感覺。

詹佑青覺得有點煩躁,他用力握了握手指,視線在頭頂的門楣、天花板、對麵的玻璃窗上一一劃過,最終仍是停留在了窗邊那張蒼白的臉上。腦海裏似乎有很多畫麵,很多張臉,很多聲音,可是鏡頭轉移的速度太快,他看不清也聽不清,隻記得一種微妙的從心底升起的疼痛感。

“請讓開。”詹佑青為這句話找回了神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菲爾蘭身前,他朝旁邊移了移,抬著擔架的傭人立即從他身旁竄了過去,在菲爾蘭身旁跪了下來,小心地將他移到了擔架上。

“少主人沒事吧?”“沒有什麼大礙,隻要休息一段時間……”“怎麼會突然……”“……要讓他好好休息……”從耳邊流淌過的話語似乎帶著某種意味,又似乎隻是毫無意義的呢喃,詹佑青此時陷入了回憶與現實編織的迷網之中,周圍的一切印在眼底,卻都隻是看不清楚的幻影,唯有那張臉,那張蒼白的眼睛緊閉的臉,清清楚楚地刻在了心底最深處。

詹佑青猛然握緊了手,骨骼摩擦出一聲短促的卡塔聲。腦海中的畫麵終於定格,詹佑青記起了那個光線昏暗的走道是深夜醫院的走廊,冰冷擔架上還貼著“XX人民醫院”的標簽,而他就躺在上麵,雙眼緊閉毫無動靜,擔架的滾輪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經過門口的時候,那聲音抖動了一下,他的臉也晃動一下。

然後就是一扇關閉的大門。詹佑青獨自一人坐在門外,門口亮起的紅燈兩個小時之後才熄滅,詹佑青昏昏沉沉地站起身,剛上過藥水的腳踝抽疼得讓他差點跌倒,他扶著牆,聽著刺耳的滾輪聲,是醫生還是護士在他身旁安慰他這隻是一次不太嚴重的車禍,不會造成永久損傷。

可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的愛人——他寧願是他自己,可是,不是他自己,是他的愛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他站在病床前看著那張雙眼緊閉的蒼白的臉,眼前無法自已地閃現出兩個多小時之前的那一幕,宛如被按下重播鍵的電影,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那個畫麵。

卡車從前邊撞來,刺眼的車燈讓睡眼惺忪的他反應不及,車輪忽然嗤嗤作響,車燈轉移了方向,身體轟然一震,他的額頭磕在車窗上眼冒金星,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發生了車禍,他沒什麼事,坐在駕駛位上的人卻撲倒在方向盤上,被完全變形的左邊車頭卡住了,暗紅的血在他的垂落的手臂上一點一點彙集成溪流。

“紹彥!”詹佑青聽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眼前的畫麵逐漸被白霧籠罩,接著被替換為赫威海姆府第裝飾華麗的走廊。沒有醫生,沒有擔架,走廊上隻有他一個人,以及映在旁邊落地窗上的,他的影子。

詹佑青茫然地看著倒影中那張蒼白的臉,看著倒影張開了嘴,低低地喊了一聲,“紹彥……”

時針緩慢地走過了正午時刻,春末夏初,太陽格外猛烈。空氣變得安靜燥熱,聽不見一絲蟲鳴。

菲爾蘭睜開眼時頭腦還有些眩暈,他抬起手搭在額頭上,失神地盯著天花板上被窗台旁裝飾物反射出的一片深淺不一的光斑。腦海裏不能控製地重複著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種種,一時之間,他竟分不清回憶裏在貴族聚會上笑得妖嬈魅惑的詹佑青、溫潤柔和的詹佑青、昨天傍晚湊在他耳邊吹氣的詹佑青……這其中,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他疲憊地閉上了眼,四肢疲軟無力,連抬起手都吃力。菲爾蘭知道自己的身體需要休息——在帝都見到詹佑青之後的這一個多月以來,他沒有一天晚上能夠睡得好,夢裏,又或許是半夢半醒之間,總是會想起過去的場景。那些他以為早已遺忘了的,也真的在這十年之中差不多遺忘了的,卻一一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在腦海中盤桓不去。

過去已經過去,可卻從來沒有真正過去。那些早已失去溫度的纏綿畫麵就好像一道勒緊的繩,套在咽喉上,扯不開,收不緊,無法擺脫,更無法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