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羅吃了一驚,筆下劃出長長一道墨痕,忙忙的就要合上書頁,卻被來人伸手按住,抽了過去,笑道:“讓我看看記得是什麼?”
蕖羅不想到她這樣做,隻抬頭愣愣的看著來人,不過三十上下的年紀,衣衫也不見得多華麗,顯出一派素雅清淡的模樣。麵龐柔和,觀之可親,纖長的手指在古墨上微微劃過,撩人心魄。身後跟著的仆從眾多,男女都有,這樣高規格的待遇,在蕖羅的了解裏,也隻有國舅可以使得。但這人,分明不是國舅啊。
她還在觀摩中,看完記錄的女子已經抬起頭來,衝她一笑:“看這字體,倒是下了功夫練過的,隻是言語粗俗些,不過也不妨事,條理還算清晰。”
說話間,女子已經把藍皮書遞還給了蕖羅,蕖羅被她的品評說的一時尷尬,訕訕的接過來,又聽得她問:“叫什麼名字?”
“蕖羅。”
低低的一聲細語,卻讓女子詫然掩口,看著麵前眉目清靈的少女,愣了良久才笑道:“原來你就是蕖羅。那麼,你如何在這裏?”
蕖羅將筆墨收拾好放進綢布包裏,才仰起臉有些委屈的說道:“我要來昭原宮值寢,韓尚宮不允許,還說要我去找什麼孟姑姑。”
“嗯?”
女子身後跟來的仆從忍不住個個失笑,有一個年級與蕖羅不相上下的小宮女,看模樣是很受女子喜愛的,當下就大著膽子說道:“這位女史好沒眼色,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不是孟姑姑又會是誰?”
“哈,她嗎?”蕖羅不可置信的指著那個女子,直覺問出聲。不是說孟姑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麼,可是這通身的氣度一點暗示都沒有哎,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那個站出來說話的小宮女不受用的拍掉蕖羅不禮貌的手指,嗔怪道:“什麼她呀她的,孟姑姑也是你能亂指的?”
蕖羅被她拍的手麵火辣辣的疼,沒看出來這小宮女還挺能下手的啊。孟姑姑看她神情裏有些不滿,擺擺手讓那小宮女下去:“好了,白芷,不知者無罪,別那麼挑剔。”
白芷哼了一聲退到孟姑姑身後,留下蕖羅與孟姑姑大眼瞪小眼。
孟姑姑抬眉環視了一周,院子裏月光如洗,清淨非常。西六所也就這點讓她放心,每到晚間就自行入睡,不像東六所,剛才從那邊巡查過來,漪容殿的幾位主子還在一塊兒鬥牌射覆呢。淡淡點了點頭,身後跟著的一位杏黃裙衫的宮女立時捧上筆墨,端端正正的在明黃冊子上寫下一行小字。
蕖羅不作聲的看著,孟姑姑見得那女官寫完了,才繼續對著蕖羅說道:“既然韓尚宮讓你來找我,你怎麼會在這裏,不去我那裏呢?”
蕖羅這才記起自己出來的目的是要去西六所的三間抱廈的,禁不住紅了臉道:“我給忘了,看到西六所就進來了。”
“嗬……”孟姑姑笑得香肩一陣顫動,“好個混沌的丫頭。也罷,現在我帶著他們去前殿巡查,你就跟上來吧。”
“哦。”蕖羅條件反射的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忽的想起值寢的事情,又忙忙的伸手拉住欲待前行的孟姑姑,“姑姑,我忘了說,我要留在昭原宮值寢。”
女子的身形微頓,不但是她,連仆從們也呆在原地,一個一個傻眼的看著那個明媚如春少女。孟姑姑轉過身,重新打量了一遍蕖羅,想起之前國舅千叮嚀萬囑咐的話語,頗有些懷疑國舅擇人的眼光。怪不得韓尚宮派人跟她回話時,不住的形容是怪脾氣的孩子,現在看來,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停住腳步,孟芸輕聲笑問道:“為何你執意要留在昭原宮值寢呢?”
蕖羅看她問的神情如同芙蓉不屑於她誇讚三皇爺時的一樣,一腔熱血陡然升起,握拳道:“因為,我想堅持史官的職責,這個皇宮裏沒有什麼該記的與不該記的事情,隻要是發生了,都要如實登記在冊,這樣才能讓後來人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我不知道三皇爺犯的什麼罪,會讓勾藍女史們避之不及,但我知道,他自會有他的故事。”
泠泠如玉石相擊的清翠之音,緩緩繞梁不絕。孟姑姑凝眉看著蕖羅雖是怯弱仍不改堅持的模樣,心下竟有些許歡喜,這個樣子的她像極了前皇後,向來是她小瞧了蕖羅,也小瞧了一手帶大的國舅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