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史.康定年紀》有雲,康定五年三月初五,戌時,大尚宮孟芸夜遇勾藍從八品女史蕖羅,辯於昭原宮,蕖女史留昭原值寢,大尚宮雲此女惠善,不可輕怠之。
待到孟姑姑一行人走開,蕖羅才鬆口氣,到底是爭取到了自己想要的。靠著牆壁,她拿出筆墨,依舊站在昭原宮外,一筆一劃的記載著自己入宮後的第一份史記。
殿內,有幸參觀了全過程的櫻原,悶不吭聲的回到原處坐好,一貫淡漠的唇角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像是無奈,又像是舒心,自己當初折回頭幫助她的那個決定,真是做得好極了,竟為自己招來了這麼一位貴人。
剛才孟姑姑說是要她明兒一早帶著藍皮書親上門行禮,是吧“唔,真讓人頭疼啊,想來今晚自己不得不好好表現了。
輕舒猿臂,原本看了三頁書要去就寢的櫻原,耐著性子,又比往常多翻看了幾頁,陪侍的丫鬟再次埋怨成一片。
幾盞挑亮的八角宮燈在西六所門外停了一停,孟芸回身看了一眼月洞窗外一絲不苟的少女,又看了看宮內尚未吹熄的燭火,不知為何揚起了笑容,輕聲示意丫鬟小廝們跟上,離了西六所,散落一地的燭光遙遙的向著前殿而去。
直到子時,蕖羅才撐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勾藍苑。眾女史早已安歇睡下,她與芙蓉同住一間,雖是脫了鞋襪才進的門,仍舊驚醒了淺眠的芙蓉,半睜著惺忪睡眼問她:“姐姐剛回來嗎?桌上我給你留了一碟子點心,你多少吃一些,也快睡吧。”
蕖羅不好意思的道了謝,點了火折湊近桌旁掀開什錦八寶食盒的蓋子,原是水晶蝦餃,她含笑捏了一個一麵嚼著,一麵將兜裏的藍皮書拿出來,用手熨帖平了,自去打了水來,梳洗睡去。
翌日清晨,早起的梆子聲嗵嗵作響,蕖羅由於夜半才回來,睡得正深沉,芙蓉急的穿著半截衫子,使勁推了推她:“蕖羅姐姐,快起吧,點卯的時辰到了。”
蕖羅在睡夢中掙紮著翻了個身,嘟囔道:“再睡一會兒我就起來。”
芙蓉被她的孩子氣逗得笑開,忙忙的穿上另半截衣衫,跺著腳道:“姐姐,今天可是孟姑姑親自教習的日子,去遲了的話可有你受的呢。”
蕖羅這才恍惚覺醒,坐起身直視著芙蓉說:“怎麼又是孟姑姑啊,我剛才做夢正夢著她呢。”
“可不就應了你的夢?”芙蓉玩笑的攤著手,摸過一側落地屏風上搭著的衣衫,遞到蕖羅手中,“姐姐來的巧,今日恰是勾藍苑七日一結的謄錄之日,我們每個勾藍女史都要在謄錄之日,把七日來所記載的各宮主子事宜呈遞給尚宮們,再經由尚宮過目後傳遞到首席尚宮那裏備案待查。姐姐有所不知,很多正三品的禦書大人和正四品的侍書大人,都是從謄錄之日上飛黃騰達的呢。”
“這麼神奇?”
蕖羅詫異的笑著,穿戴好衣衫,將勾藍女史進出用的懸絲刻金的半月腰牌係上,下床登了蓮花履,拿起桌上放著的藍皮書,隨同芙蓉邊走邊說道。
芙蓉輕踮起腳尖,將她鬢上的花鈿戴好,小聲的伏在她耳邊:“所以說,如果姐姐才能過人,今日就是個表現的良機呢。”
“我哪裏有那種本事?”
自嘲的笑笑,蕖羅與芙蓉二人看著院落中已經站了三排的隊伍,也趕緊噤聲,入到隊伍中去。
孟姑姑已然換了一身衣服,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裹挾著腰身,越發盈盈而立。韓尚宮以及前日見到的閔尚宮皆是白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淡紫紗衣,一左一右隨侍在她身側。
蕖羅入隊時,孟芸已經瞧見她了,隻不作聲的品讀著她的言行舉止,昨晚夜色方濃,她當時不過覺得這個女孩子身上自有一番空靈的韻味。而今高陽初升,蕖羅站在人叢之後,映著身後盤枝錯藤的綠蘿,仿似出水的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當真是窈窕淑女一般的人物。隻是眉宇間的稚氣未退,倘或日後把那麼大的擔子交到她手中,以她的脾性,也不知撐不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