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就繃著臉,讓我不要說這些可恨的話……這也是將軍錯了吧。我怎麼會說可恨的話呢?我隻是將事實原原本本地說出來而已……在這一點上,我認為我很符合您的教訓啊。您因為不太清楚自己是一百三十歲還是九十歲,所以隻是微笑地聽著。我認為我所說的話跟您的行為一樣誠實啊。”
“原來如此。事事在理啊。好了,斥責你回來晚了是不對的。因為板倉閣下比你更早離開江戶,至今還沒回來。不斥責板倉,而來斥責伊豆守你是將軍大人錯了。”
“除此以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還有嗎?”
“是的。我請求您也說柳生宗矩但馬守幾句。”
“柳生但馬守?”
“是的。柳生但馬守狠狠地斥責了我一頓,才把我趕去九州的。但聽說自我出征後,他在江戶待著,竟然每日沉迷於能樂。”
“啊,沉迷於能樂?”
“我想請您斥責他說,你究竟是能樂演員,還是將軍大人的老師?怎麼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呢?”
聽完,天海再一次高聲笑了起來。
“嗬嗬嗬……這些話,你直接斥責他比較好。我斥責他就不太合理了吧。我隻是一個僧人。僧人去說武道的事情,惹得他生氣了怎麼辦?這樣的話,我就活不到一百歲了。你還是饒了我吧。”
“哎呀,大僧正,您也會拒絕不願意做的事啊?”
“這是當然的。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傷身體啊。”
他若無其事地說道,明確地拒絕了這個請求。
“伊豆守閣下,不要貪得無厭啊。我叮囑將軍大人幾句就足夠了。至於柳生閣下,就讓他去喜歡他的能樂吧。多餘的智慧就把它給咽下去,這就是長壽的秘訣。好了,茶快涼了,趁熱喝吧。喝完了就回去吧。好不容易從戰場平安歸來,要是在寬永寺的坡上跌一跤就沒意思了。否則一會兒著急趕路,像板倉重昌那樣可就不好了,你可得千萬小心啊。”
接下來,仍然是輕鬆地說著沉重的事情。句句話尾,都有天海大僧正百餘歲高齡的風味。
而鬆平信綱再一次,非常認真地向天海行禮表示感謝。
“都是無聊的話,有汙清聽。接下來,將軍大人會跟我說些什麼呢,我將滿懷期待。”
天海大僧正笑吟吟地不再說話。他大概的確是有幾分疲憊了。
屋外,櫻花如雪般繞山飛舞,香氣襲人。
寬永十六年,德川幕府正式發布了鎖國令。這一年,正是平定島原之亂後的第二年。
“若是這個鎖國政策沒有實行的話,會怎樣?”
從明治末年到大正時代,曆史學者們經常探討這個話題。而當時的日本人無論是學者,還是普通人,都是十分好戰的。
於是,對鎖國政策的評價並不好。但到了昭和二十年,即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後,大家都紛紛轉變為了和平論者。
因此,這些隨著時代而作改變的言論,即所謂的“時論”也不過是迷惑世人的廢話罷了。
寬永十六年的鎖國令是因島原之亂而頒布的,這個自不必說。但引發禍亂導致鎖國的,可以說就是當時的那些天主教徒。
究竟是誰正確地掌握了這其中的微妙之處呢?
說他是一百三十歲也好,九十歲也沒有異議的天海大僧正處理好了移葬東照權現到日光的所有繁雜事務。借入城覲見之機順道拜訪了紀州藩主的府邸。見到賴宣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這個時候,櫻花已經謝了,草木的新葉卻分外清澈地倒映在壕溝的河水中。
“真是稀客啊。若有要事的話,在城中見麵就好了……”
賴宣把天海引到離大門較近的起居室裏,一邊問候著。
天海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是來向您辭行的。”
雖然天海的出生年月日無人知曉,但他去世的時間確是在寬永二十年(一六四三)十月二日的正午。那天早上,他在上野的東睿山讀了《唯識論》,之後便洗漱更衣。正午時刻,端然坐化。在東睿山的記錄裏,清楚地記載著他“享年一百零八歲”,但也並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