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格羅江英雄曲(1)(2 / 3)

安大營剛入伍時在基層連隊接受了兩年艱苦的訓練,之後調到團部宣傳處做文書,然後又下到基層,曆任排長、連長,再回到團部當教導員。安泰夫婦本想讓他早點轉業到地方,托人安排個好工作,但看他在部隊發展不錯,就讓他安心幹下去了。

安大營相貌並不出眾,膚色黝黑,如豆的小眼睛,眉毛像沒出齊苗的田壟,疏淡至極,鼻子一副沉睡的姿態,軟塌塌的,但他的唇角很好看,有微微的笑渦。他氣質好,再加上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形很適合穿軍裝,看上去英氣勃勃。他到了婚齡了,安泰夫婦也張羅著給他介紹對象,可他總說還早。他常來龍盞鎮看望繡娘、安雪兒和舅舅葛喜寶,這是他至愛的幾個親人。每年清明節,安大營一定要去烈士陵園給祖父掃墓。他會起大早,在太陽升起前趕到那裏,那時各路祭掃的人還沒到,墓園分外寂靜,他會恭恭敬敬行上一個軍禮,然後跟祖父說說心裏話。

他最初講給祖父的話,豪情滿懷。雖說在和平時期,但部隊始終處於備戰狀態。軍中上下,軍紀嚴明,讓他覺得當兵是神聖的。可近幾年來,尤其是他回到團部之後,發現腐敗像瘟疫一樣,也在部隊蔓延。他剛當兵時的團長郭晉,是個俠骨柔情的漢子,總下基層連隊蹲點,與士兵同吃住同訓練,常去駐防在邊境線的連隊視察,士兵們都喜歡他。郭晉離任的時候,很多戰士舍不得,都落淚了。而接任他的李奇有,肥頭大耳,據說家中很有背景,來野狐團就是鍍金的。他貪財,好吃,喜歡打獵,不給他“進貢”的士兵,在團裏別想得到提拔的機會。士兵們見著他,若沒打立正,立刻就會受到體罰。最受罪的是他的勤務兵,每天要為他整理床鋪不說,還得為他洗內衣內褲和襪子。他好酒,每晚都得喝半瓶茅台或是五糧液,這些酒是特供的,千裏迢迢運來,所以他來後,專門挖了個酒窖。他廣交各路朋友,經商的,做官的,從醫的,布道的,他們常來此看他。他迷信風水,受一個道人指點,用卡車從一心山搬來一塊狀如寶塔的赭石,擺在團部大門口,說是這塊巨石,抵得上一個團的兵力。李奇有果然神通廣大,在野狐團僅僅兩年,便提拔到林市軍分區。而深受戰士們喜愛的郭晉回軍區,隻是平調,而且是在後勤部一個不起眼的崗位。

李奇有走後,汪團長來了。汪團長看上去很有城府,不苟言笑,不愛表揚人,也很少批評人。他氣質文弱,臉本來就窄,卻戴著一副茶色寬邊方框眼鏡,等於削弱了他半張臉,給人一種苦相。據說他並非近視眼,那副眼鏡是天然水晶石的,除了護眼,還為了抵擋鬆山地區的蚊子小咬。這裏一到夏季,蚊子小咬成團成團地飛舞,小咬愛往人的眼睛和鼻孔裏鑽。汪團長懼怕它們,所以他一上任,給士兵們最大的福利,就是給每人發放一頂蚊帳。他曾在全團的一次比武大賽的總結講話中,講到一個故事,說是抗戰勝利後,國共在東北戰場交戰,被敵方抓到的抗聯戰士,若是在夏秋時節,會被敵人扒光衣服,綁在林間樹上,活活讓蚊蟲給咬死!汪團長講到此,熱淚盈眶,他摘下厚重的眼鏡,用紙巾拭淚時,抽泣著說:“戰士們,我們的江山來之不易,是無數先烈用鮮血換來的,我們一定要時刻提高警惕,寸土不讓,保衛好我們的大好河山!讓抗聯戰士被蚊子小咬給咬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他前麵的話莊嚴,後一句則充滿了喜劇色彩。台下的士兵為了忍住笑,都咬著牙,握緊拳頭。

汪團長最怕過冬了,所有軍務,他會搶在落雪之前做完,寒風一起,他就貓冬了。他不像李奇有好酒,沒有接待任務,他滴酒不沾。他所食清淡,不喜大魚大肉。他有潔癖,襯衫一天一換,居室一塵不染。他使用的餐具,每日必得消毒。他不信任消毒櫃,讓夥房用土辦法,將餐具放到悶罐裏,填上水,煮沸消毒。他最喜歡冬季去軍區開會了,這樣他會離開團部一段時間,避開寒流。汪團長雖然不喜冬天,但他愛雪花。一到雪天,他會穿得暖暖的,走到格羅江畔,靜默地站上一刻,在紛飛雪花中,仿佛憑吊著什麼。警衛員遠遠跟著,不敢上前打擾。這樣的夜晚,他會徹夜讀書,有時從他的寢帳,會傳出低低的吟誦聲。

這樣一位風雅的團長,一個有家室的人,卻貪戀風月,這是安大營沒有想到的。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從林市醫學院畢業的唐眉,會心甘情願做他的情婦。這在野狐團,幾乎是公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