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江是鬆山地區流域麵積最廣的河流,四百多公裏長。因為地處北疆,冰凍期長達一百多天,所以冬天的時候,它仿佛成了盲人,被厚厚的冰層覆蓋。但隻要寒流不再成為統治者,這條江便在暖風的愛撫下,春心蕩漾,在四月中下旬,渙然冰釋。當冰排像熠熠閃光的報春花,從江上呼嘯而過,格羅江的眼睛就睜開了!在中國的江河中,因為它流經之地人煙稀少,地域廣大,未被工業化的廢水廢氣汙染,兩岸沒有冒出黑煙的大煙囪,而是一座座寧靜的村落,格羅江的眼睛少有的深沉、清澈、明媚。
這條江初始波瀾不驚,江麵狹窄,水淺,像個羞澀的少女;到了中段,它是一條硬錚錚的漢子了,江麵開闊,波濤翻卷,水聲滔滔,氣勢宏大。而格羅江的下遊,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江水幽深,風大的夜晚,山嶺夾峙的江水,就像在唱一曲淒婉的愛情詠歎調。
一到格羅江活躍的時節,白雲就是它懷裏的常客了。鬆山地區的白雲多姿多彩,它們有像花朵的,有像老鷹的,有像牛羊的,有像房屋的,有像鍋碗瓢盆的。白雲變幻極快,一眨眼的工夫,像花朵的白雲謝了,成了一地豆子;老鷹變成了籃子,好像誰要提著它去采摘什麼;房屋從一層變成了兩層三層,讓人慨歎天造房的神速;而那看上去銀光閃亮的碗,三秒五秒的,成了一隻高頸花瓶了!白雲倒映在江水的時刻,盤旋在江上的鷗鳥,會俯衝下來,用翅膀輕輕拍打著,它們大約想不通,天上的奇跡,何以到了人間?
龍盞鎮在格羅江的下遊,而距龍盞鎮五十多裏的駐軍部隊,離三村不遠,也在它的下遊。
駐軍部隊是有番號的,番號對外是不公開的,附近的老百姓也不關心番號。因為它駐紮之地,多有野狐出沒,人們都叫它野狐團。大家這樣稱呼這支部隊,也隱含著一種美好的期許,一旦邊境上起了衝突,野狐團當驍勇善戰,所向披靡——狐狸是多麼的精靈古怪啊!這支部隊自建國時起,就一直駐紮在此。初始是兩個連,其後是一個營,現在是一個團的規模。一個團有多少士兵和裝備?這是三村五村的老百姓,茶餘飯後最愛談論的話題。他們把部隊附近的山,全都看成工事。有人說臨江的兩座山被掏空了,裏麵裝滿了武器裝備;還有人說夜半時,聽見轟隆隆的打雷似的聲音,可月亮高吊著,夜空無比明淨,那是部隊趁黑在運進坦克。距野狐團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無人涉足的山洞。關於山洞的成因,有兩種傳說。現實的傳說是,這個山洞是建國初士兵們開掘的,裝武器彈藥的,後來因為蛇戀上了這個洞,夏季遊來乘涼,冬季入穴冬眠,這個洞就廢棄了,成了蛇的天下,所以洞口被經年的林木和野蒿,自然封上了。而神話的傳說也與蛇有關,說是一條在鬆山地區稱霸的巨蛇,最怕光明,於是命令小蛇們開鑿山洞,供其休憩。巨蛇要求,這個山洞要有吃的,有喝的。小蛇們除了鑿洞,還得掘泉,並不時捕捉蛤蟆和小鳥,運進來供其享用。不效力的小蛇,會被巨蛇咬死。所以傳說中的蛇洞,充滿了恐怖意味,膽大的人都不敢進山洞。這一帶的蛇多為背上有花紋斑點的草蛇,兩根筷子那般長,行動迅疾,喜食蛤蟆,人們以為它們是傳說中巨蛇的後代,心存懼怕,因而尊稱它們為“花老爺”,希望在山裏碰見它們,不被傷著。這個洞也就叫“花老爺洞”了。
野狐團的士兵來自天南地北,本地人極少。龍盞鎮人最熟悉的士兵,就是安大營。
安泰有兩個兒子,安大營和安大慶。安玉順晚年患有老年癡呆症時,基本不認人,常把兒子當成上門討飯的,而將上門做婚服的,當作親戚,拉著人家的手,淚漣漣地敘舊。他的孫兒們,他也基本不認。比如他把安雪兒當成地主家的丫鬟,問她地主讓她捶腿打扇時,偷沒偷著摸她的臉蛋和屁股;他還把安大慶當作私塾的學生,問他背不下《三字經》時,挨沒挨教書先生的板子。可他見著安大營,卻異常清醒,會叫出他的名字,對他說好男兒就該扛槍打仗,保家衛國,不然襠裏的玩意兒,長不硬實!安玉順每次這麼說,安大營都會向他點頭,安玉順便教他行軍禮。別看他拄著拐,行起軍禮,儀容莊嚴,非常到位。所以安大營沒入伍前,軍禮行得就很標準了。安泰和葛秀麗並不願意長子參軍,因為安大營功課好,高中畢業後,能輕鬆考入一所民族大學。可他最終為了踐行對祖父的諾言,穿起了軍服。安泰和葛秀麗隻得尊重他的選擇。但他們不願他離家遙遠,特地求鬆山地區軍分區政委,將他分到野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