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營為了照顧林大花的感受,每次去紅日客棧,總要穿淺色衣服。如果季節好,他會順路采把野花,說是給表弟葛小寶的,可誰又能相信呢!葛小寶是個淘氣包,無論冬夏,總愛攀著梯子,坐在客棧屋頂的煙囪下,用彈弓打空中飛翔的鳥兒。所以你走在雲水街,有被空中墜落的死鳥擊中的危險。
安大營一帶野花來,林大花就撇著嘴說:“給男孩子送野花,不是教他學壞麼。”安大營便將花兒往她懷裏送,說:“那你就養著吧。”一旁的老板娘劉小紅看見這一幕,總要揶揄安大營:“你采的盡是小碎花,沒有大花,人家怎麼願意養!”林大花這時會得意地“哼——”一聲,說:“沒有小花,哪有大花!”鬆開手,接過野花,低著頭,直接去灶房,找花瓶栽花去了。劉小紅會對著林大花的背影說:“瞧瞧,現在就向著人家啦!”
林大花栽好野花,喜歡將它擺在收銀台上,仿佛要給俗氣的金錢往來,增添點芳菲之氣。
安大營在烈士陵園跟祖父說心事時,曾問過他:一個小夥子心中有兩個姑娘,是不是很不男人?唐眉和林大花,是他愛情呼吸的左肺和右肺,缺一不可。不過最初在他心目中,她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後來唐眉做了汪團長的情人,這兩個人便乾坤顛倒了,唐眉墜落凡塵了,林大花因之顯得清雋脫俗,如在雲端。可是很奇怪的,他每次見著唐眉,她眼裏自甘墮落的神色,她疲憊的容顏,她越來越顯沙啞的聲音,依然那麼令他心痛!
安大營還在祖父墓前問他,為什麼現在當兵的,不像你們那個年代有豪情壯誌了?為什麼有抱負而潔身自好的團長,最終沒有得到重用,而李奇有團長這樣的酒肉之徒、平庸之輩,卻能平步青雲?一旦邊境起了衝突,這樣的團長能率部打勝仗嗎?祖父不語,他當然是不語的——他和他那個世界,畢竟硝煙散盡。但就是這個沉默的世界,卻給安大營一種無聲的力量。
安雪兒出事後,安大營跑到祖父墓前,伏在漢白玉墓碑上,痛哭了一場。他問祖父,辛欣來這種人間惡鬼,如果被他捉到,打爛他的狗腦袋,算不算違反軍紀?他的話音剛落,一隻烏鴉從空中飛過,留下“呀呀——”的叫聲。安大營抽泣著說:“呀呀——什麼意思?答應還是反對?”
安平押運槍支出事被解職,他回到龍盞鎮騎著白馬進山搜尋辛欣來的那天,第一站去的是駐軍部隊,他不放心能拿到槍的侄兒。野狐團門口站崗的哨兵,把安大營叫出來後,安平牽著馬,沉默著,帶著他一直走到格羅江畔,然後對安大營說:“記住,你就是再恨那小子,也不能打槍的主意,一家人不能因同一件家夥犯事!伯伯這把年紀了,無所謂了,你年輕,前程無量,千萬不能犯渾,要不對不起你爺爺的在天之靈,你得給我保證!”安大營看著伯父的眼睛,低聲說:“我保證。”安平嫌他的表態不夠堅決,讓他對著烈士陵園方向行軍禮發誓,安大營猶豫了一下,轉了身,朝東南向祖父陵墓的方位,行了個軍禮。因為他的手顫抖著,這個軍禮像敗軍的旗幟一樣搖搖欲墜,安平上前幫他矯正了,含著熱淚說了聲“好孩子——”跨馬進山了。
那夜貓頭鷹不祥的叫聲,將安平帶出深山。次日薄暮他趕回龍盞鎮時,在北口辛七雜家屠宰棚外的草垛前,遇見抹著眼淚的葛小寶。安平問他怎麼了,他說爸爸偷著給他報名上學了,他來氣,用彈弓打碎客棧一摞碗,被爸爸揍了一頓。他委屈地說:“爸爸原來答應我十歲上學的,我今年才八歲!我幹娘說,他這是不講信譽!幹娘還說,他扇我耳光沒事,頂多把我打迷糊幾天,可他不該踢我褲襠,幹娘說被踢了褲襠的男孩,長大了會成蝦米腰!”劉小紅喜歡葛小寶,認他做了幹兒子。安平對葛小寶說,你幹娘那是嚇唬你呢!男孩子從小哪個不被踢褲襠?他說自己小時淘氣時,父親不能用腿踢他,也沒少用拐杖捅他褲襠,他沒成蝦米腰,小寶自然也不會!葛小寶破涕為笑,他告訴安平,繡娘嘴歪了,住進衛生院了,他姑姑姑父從古約文鄉過來了。安平大驚,他知道安泰夫婦回來,母親一定病得不輕。都不用安平打馬,白馬馱著他直奔衛生院而去。
繡娘被抬進衛生院時,意識喪失,嘴斜眼歪,甘芷生一看情形不妙,一邊讓人聯係車輛轉院,一邊給唐鎮長打電話。繡娘是老英雄的遺孀,甘芷生覺得這事得上報政府。在等待青山縣派來的120急救車的時候,甘芷生怕繡娘萬一性命不保,她的兒子都不在身邊,自己會落埋怨,趕緊打電話通知他們。安平獨自搜尋辛欣來去了,深山沒有手機信號,甘芷生隻聯係上了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