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舊貨節(3)(1 / 2)

辛開溜記得那是陰曆七月十五的晚上,鬼節,月亮又大又圓,日本監工見天燈明亮,又催促他們上工。他牽著狗,在工地轉了兩圈,撒開狗,回崗樓喝酒去了。他的狗充當巡邏兵,轉著圈看管勞工。辛開溜和另兩位工友一邊幹活,一邊瞄著狗。當他們發現狗溜到崗樓背後撒尿去了,趕緊行動。那個放羊人真好,在老地方,果然有個剪開的洞口。所以多年以後,辛開溜戳穿了李來慶給對手的羊下迷藥的事,也有點後悔,因為放羊人救過他,他對天下所有的放羊人,心存著一份感激。

辛開溜他們逃出後,怕被捉回,一直往深山跑。他們在荒無人煙的森林中跋涉了兩天後,與一支抗聯小分隊相遇。辛開溜說這是他們的命,三個人沒有猶豫,加入了這支隊伍。辛開溜做了火頭軍,行軍時總是背著一口鍋,這口鍋像塊盾牌,為他擋過子彈。他在戰場上也不是沒負過傷,所幸都不在要害部位。

關東軍為切斷抗聯隊伍與老百姓的聯係,實施“歸屯並戶”,建立集團部落,致使大片農田荒蕪,無數村莊廢棄。抗聯隊伍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援,補給不足,陷入困境。那年冬天,隊伍斷了糧,戰士們多日粒米未進,每日隻靠舔一點鹽,喝樺樹皮水來維持。他們被逼無奈,準備殺掉最後一匹馬。因為羅掌櫃的緣故,辛開溜喜歡馬。這匹馬是馱運糧食的,行軍時總是和他走在一起,他和它有感情。在辛開溜眼裏,這匹馬就是糧倉。馬知道要被殺了吧,當殺馬人拿著刀走向它時,它流淚了。這樣的淚滴像久違的夏日晨露,在凜冽的寒冬綻放,刺痛了辛開溜的心!他並沒想著脫離隊伍,隻想躲開殺馬的場所,不忍聽它最後的嗚咽。

辛開溜離開營地,沿著白雪茫茫的山穀,朝一片樺樹林走去。太陽快落山了,映現在雪地上的樺樹影子,被鍍上金色,成了搖錢樹了。辛開溜奔向一個樺樹墩,這種樹墩的根部腐爛後,常長出鮮美嫩黃的樺樹蘑。火頭軍們采到它們,會放鹽清煮,犒勞將士。這素中之葷,比肉還香。這種蘑菇不像草蘑腐爛得快,樺樹蘑會在秋風中風幹了,蜷縮在樹根。冬天的時候,灰鼠喜歡刨開樺樹墩的積雪,找蘑菇吃。斷糧的那些日子,戰士們也曾尋找幹蘑,但所獲甚微。

辛開溜到了那個樺樹墩前,抱著極大的熱望蹲下來,撥開積雪,可樹根聚集的,不過是枯枝敗葉。辛開溜失望地站起來,尋找下一個樺樹墩時,樹林裏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很快,一隻半人高的土黃色的麅子,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他視野中。辛開溜看見麅子,尤其是它那銅鈴般的耳朵,有如聆聽到進攻的號角,立刻操起腳下的一截樺木棒,開始追趕它。辛開溜後悔沒有帶槍,雖說他的槍法糟糕,不可能打到麅子,但至少槍聲可以給同伴提個醒:他發現了獵物。而在此之前,他們在山中尋覓可食之物,連獸跡都少見。民間都說麅子很傻,它撞見人,會很好奇地支棱著耳朵,站在原地不動,你用木棒都能打死它。可辛開溜追逐的那隻麅子卻不然,它機靈極了,左突右衝的,像是跟他捉迷藏,一直把辛開溜帶出樺樹林,引向一帶狹長的山穀,直至太陽落山。天黑透了,麅子的蹤跡不見了,辛開溜沮喪至極。最要命的是,林間刮起白毛風,他辨不清營地的方位了,而飛雪也將他的足跡掩埋了,他無法循著自己的足跡回返,隻能憑感覺走。結果這一走,他成了逃兵!辛開溜在嚴寒中跋涉一夜,天明時分,看見一條冰河。如果是夏季,順著河流走,就會走出迷境。可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讓冰河成了啞巴,難分左右,不辨西東。辛開溜饑腸轆轆,凍得手腳發麻,他想自己一定會死在深山中了。絕望之際,他忽然聽到一陣明麗的鳥鳴,幾隻紅腦門的蘇雀,從空中撲棱棱落下,在冰河上雀躍著。辛開溜撲向蘇雀,企望逮住一隻充饑,可是雀兒一哄而起,飛向叢林了,他撲了個空,摔倒了。辛開溜趴在冰麵上,就像趴在玻璃上!因為那段冰麵被風吹得不存積雪,晶瑩剔透,他看得清冰麵下的簇簇水草。凝固的水草像一道道彎彎的眉,在寂靜的冰下飛著媚眼。水草朝著一個方向傾斜,辛開溜豁然明白,它們傾斜的方向,就是水流的方向啊!他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沿著冰河走下去,晚炊時分,他終於看見了人煙,來到林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