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玲居家,還學會了在電腦上炒股。她炒股賠的時候多,但她每每盛裝華服招搖過市,別人誇讚她衣服漂亮時,她一定會說她炒股賺著了,犒勞自己。每到臘月,是送禮的高峰,這時她空前地忙起來,送走一撥,又迎來一撥,客廳的茶桌上,擺著果盤、糖盒、茶碗和煙缸,讓送禮的人感到家一般的溫暖。而等到過完年,正月的時候,她會以看病為由,和丈夫去外地存錢。兒子在公安局,給她另辦了一張身份證,用了個假名——徐淑琴。他們家在北戴河和三亞的房產,都在徐淑琴名下。
徐金玲不上班,還有個好處,可以細致觀察丈夫有無婚外情。她心底清楚,在官場上,不沾腥的男人微乎其微。但隻要不拆散她的家庭,偶爾的風花雪夜,她權當過眼浮雲。她不像別的女人,一天數個電話追蹤丈夫,沒有特別的事情,她從不在他工作和外出期間,打過多的電話。徐金玲對付丈夫的法寶是什麼?是她的鼻子。對於一個官太太來說,嗅覺實在太重要了。陳金穀進了家,隻要兒女們不在場,徐金玲總要給他一個擁抱。她比他矮半頭,相擁時刻,她的頭剛好搭在他脖頸上。她會深深吸口氣,聞聞他體息的變化。複雜的煙草味,說明他從會議室回來;而他視察豆製品加工廠、麵粉廠和煙花爆竹廠,帶回來的是豆腥味、小麥味和火藥味。倘若他睡了女人呢,因為心裏有鬼,擁抱她時會很用力,但眼神卻是飄浮的;而他若與女人纏綿過,脖頸總會留有微妙的氣息,淡淡的香水味,或是女士香煙特有的薄荷味。陳金穀換下的衣物,更是徐金玲檢索的重點,尤其是內衣內褲。她像刑警一樣,把它們當作案件的物證,在洗滌前反複察看,百聞千嗅。有一回她居然嗅出了陳金穀的背心上,彌漫著哺乳期女人特有的乳香味。她留了心,私下打聽,才知道丈夫和發改委的一個科長關係曖昧,這個女人剛休完產假,常到陳金穀辦公室彙報工作。丈夫的辦公室是個套間,外麵辦公會客,裏麵有張單人床,可供休息。徐金玲猜測,那女人有求於陳金穀,把工作彙報到了裏間的床上。此後不久,那女人果然提升了,丈夫身上的奶香味也就越來越濃。徐金玲怕他們日久生情,第一次有了危機感。她約了那女人出來喝茶,送她一條上好的狐狸皮領子,說狐狸縱使美,但沒有一個好命的。哪隻狐狸逃得過獵人的槍?從那以後,丈夫身上的奶香味徹底消失了。
更年期的緣故,徐金玲近年來睡眠不好,跟丈夫各居一室。晚上睡不著的時候,聽著丈夫屋裏傳出的呼嚕聲,她會胡思亂想,他與許多女人有染,在外有沒有私生子呢?萬一他退休後,沒有忌諱了,突然告訴她,他還有另外的子女,她該怎麼辦?她最怕出現的事情,在丈夫得了尿毒症後,她卻巴望著出現。如果陳金穀有私生子,那個孩子的家境,想必不比他們家優裕。她可以保下自己的兒女,給對方錢,讓陳金穀的私生子,給丈夫一顆腎!所以陳金穀轉院到林市後,她和他獨自待在病房時,她不止一次暗示他,如果他在外麵有私生子,能救他的話,她會認下孩子。
陳金穀一直忍著,但在徐金玲的誘導下,絕望之際,他還是說出了壓抑在心頭的秘密。
這個秘密,他一年前才知道,雖說他是這個秘密的製造者。去年深秋時節,陳金穀下班時,在傳達室門外,被一個老女人叫住。
她看上去很老了,穿深藍色絲絨旗袍,外搭一件黑色羊毛開衫,半高跟黑皮鞋,戴一頂灰絨帽,又矮又瘦,麵色暗黃,一臉褶子,但眼睛卻很明亮。陳金穀以為她是上訪戶,告訴她如果有冤屈,可去信訪辦。這時那女人顫抖著叫了一聲“金穀——”然後輕聲說:“您不記得一個叫劉愛娣的知青了嗎?三十年前,在青山林業局——”
陳金穀愣了一下,眼前浮現出三十年前的劉愛娣,她是樺嶺林場學校的美術老師,上海知青,長得嬌小玲瓏,白白淨淨,皮膚嫩如豆腐,彎彎的眉,月牙形嘴,一笑唇角隱現出兩個甜甜的酒窩,二十多的人了,看上去卻像十七八歲的少女。那時正是知青返城高潮,青山林業局所屬的知青,大都來自上海和溫州,從事教學工作,陳金穀當時是林業局副局長,兼任知青辦主任。知青們為了盡早返城,沒有不巴結他的,想著法子送禮,其中就有投懷送抱的女知青。但陳金穀不吃這一套,他有妻兒,而且仕途剛起步,不能不謹慎。
陳金穀和劉愛娣相識,非常偶然。符合政策的知青,紛紛返城了,可他聽說樺嶺林場學校有個上海女知青,卻不願回城。趕巧那年臘月,林業局領導紛紛下基層,進行春節前的慰問走訪,陳金穀去的又恰好是樺嶺林場,他特意安排一站,去慰問留守在學校的老師,就這樣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