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暴風雪(3)(1 / 2)

唐眉兀自喝酒,沒有回答。安平將濕漉漉的煙頭投入煙灰缸,說:“我知道你為什麼告訴我,你是怕我逮著辛欣來,萬一把他弄死,你大舅就沒活腎了。哦,我也明白了,為什麼這次大搜捕的時候,說是要活的,不要死的。”

“我把這事告訴您,意思恰好相反。”

唐眉放下酒盅,說:“因為我表哥說了,哪怕他自首,也得要他的命,不留活口。當然他的腎,是一定要留下的。”

“這是你大舅的主意?”安平冷冷地說,“絕啊。”

“是我表哥的主意。”唐眉說,“抓著辛欣來,我表哥會不擇手段,讓他快死,我覺得這不公平,雖說他的確該死!我想您知道了他落網後的下場,沒準兒會改主意,他現在是雪兒孩子的爸爸啊。這樣也等於救了陳慶北,我不想他落得跟我一樣——作孽的日子不好過啊。”

安平以為她這是說和汪團長的事情,聯想起自己和李素貞,也是不名譽的,於是心有感觸地說:“兩個人的事情,說不清楚。我想汪團長跟你,也不完全是為了玩吧。再說了,你收留陳媛,待她親如姊妹,誰不佩服?人無完人啊。”

唐眉目光直直地看著安平,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的樣子。她起身將餐桌上方六角形木製吊燈關掉,隻留北牆一盞低照度的燭形壁燈發亮兒,讓屋子陷入昏暗中,回到餐桌,淒然一笑,一支連著一支地抽煙,抽得咳嗽起來,又灌了自己兩盅酒,然後拈起筷子,交叉成十字架,顫著聲說:“我身上背負著一個十字架,你們看不到的,我將背一生一世!”

安平心裏“咯噔”了一下,說:“你幹了壞事?”唐眉聲嘶力竭地說:“天大的壞事,鬼都幹不出來的壞事!你斃過那麼多人,膽子大,希望我說的話,別嚇著你。”她一字一頓地說,“陳媛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的!”

安平本能地說:“怎麼可能?你對她是那麼的好!”唐眉說:“趁我此刻有勇氣,讓我都說給你聽吧。也許說給一個人聽,我心裏能好受些,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唐眉撇下筷子,抓起酒瓶,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用雙手蒙住臉,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聲,良久,才落下手來,把著桌沿兒,努力坐正了,看著安平,幽幽地說:“陳媛是我在醫學院最好的朋友,我們同寢,她住我下鋪。我們每天一起上課,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實驗室,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她家窮,但很自尊,我偷著往她錢包塞錢時,不敢塞大票,怕她察覺。大四的春天,我們去製藥廠實習時,同時愛上了生物工程係的一個研究生,而這個男生最終選擇了陳媛。別看陳媛現在這副樣子,當年她可是我們係最美的女生,瓜子臉,一頭長發,苗苗條條、秀秀氣氣的。”唐眉停頓下來,怕安平聽不清楚她接下來的話似的,使勁清了清嗓子,然後說:“在愛情上敗給陳媛,讓我變得瘋狂。我嫉妒她,憎恨她,在實驗室偷了一種有毒的化學製劑,分三次,悄悄下到陳媛的水杯裏。她喝了溶解了這種化學製劑的水後,夜裏不睡覺,眼睛發呆,記憶力下降,脫發,寒顫,漸漸地不認人了,隻得退學回家。陳媛不是過去的陳媛了,那個男生嫌棄她了,轉而追求我,我拒絕了他。安平,世上哪有真正的愛情啊!”

“天呐,天呐——”安平叫道,“你能幹出這樣的事?!”唐眉淚光閃閃地點點頭。“你害了她,稱意了,反過來對她好,把她帶在身邊,是不是怕她有一天恢複記憶了,把你戳穿?”安平嘲諷道。唐眉垂下頭,說:“她怎麼會恢複過來呢——永遠不會了。我畢業的時候,因為心裏悔恨,去她老家看她。陳媛披頭散發、破衣爛衫的,像個叫花子。她後母吆喝牲口一樣待她,我看了實在受不了。她的地獄就是我的地獄,我發誓一生一世守護她,所以把她帶在身邊。”

安平覺得周身寒冷,他再次起身,走到北窗前。夜色漸濃,霜花從玻璃窗的底部,節節攀升,半窗的霜花在寂靜地開放。從窗欞透過噝噝的風聲,好像冬眠的蛇蘇醒了,要鑽進來。安平把雙手按在窗戶上,於是玻璃窗的霜花中,除了他先前用煙頭燙出的一個蔥管似的洞,還多了一對濕漉漉的掌印,而他的頭腦也清醒了許多。未等安平轉身,唐眉從他身後走了過來,抱住他,說:“安平,我是有罪的人,這個秘密,我以為我會帶到墳墓中去。我叫你來,是因為我從小就崇拜你。雪兒成了凡人了,但我相信我和你,還會生出一個精靈的,你身上有這個基因。我帶著陳媛,永遠不能結婚了,請你給我一個精靈吧,讓她伴著我和陳媛,我不讓她長大——精靈也不會長大的,長大了有什麼好呢,無盡的痛苦——”唐眉說著,抽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