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花老爺洞(2)(1 / 3)

安平策馬下山,一溜煙出了鎮子。雷聲越來越響,閃電焰火似的在天邊綻放。這樣的閃電在濃黑的陰雲裏,燦若銀樹!白馬很少在壞天氣出門,它被驚著了,閃電聳身的時刻,森林震顫,它也顫抖。而且它不聽安平使喚,讓它往花老爺洞方向走,它卻梗著脖子,朝向古約文鄉方向,安平不得不勒緊韁繩,讓它走他要走的路。

安平正需要一場雨來沐浴,所以他去馬廄牽馬時,見黑雲壓頂,也沒帶雨具。

李素貞對亡夫有負疚的心理,安平對李素貞,何嚐不是呢。去年的那個暴風雪之夜,對安平來說,永生難忘。它是天堂之夜,也是地獄之夜。那晚他從唐眉那兒出來,滿心委屈,滿心愛戀,滿心哀愁,無比渴望見到李素貞,於是頂風冒雪趕回城裏。當李素貞帶著暴風雪的氣息,撩開他的被子時,他感動得哭了。那個夜晚他們像兩棵同根的樹,緊緊相擁,枝纏葉繞,翻雲覆雨,直至黎明。李素貞臨出門時,怕凍著她男人,特意給爐膛加滿了煤,還把家裏的兩道門都鎖上了,所以那天她放心大膽地在安平那兒過了一夜。等她回家時,曙色微露。她在離家最近的早點鋪,給丈夫買了他愛吃的油條和豆腐腦。可當她回到家打開院門,踏著滿院的積雪,再打開屋門時,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煤煙味,丈夫側身倒在門邊,身體蜷縮,渾身青紫,手指淤血,瞪著凝然不動的眼,已然僵硬。李素貞填煤填得太滿,煤燃燒不起來,煤煙四溢,他因此中毒。而冬季所有的窗戶都被釘死,門又被她鎖上,使他無法逃生。

李素貞出去做事時,怕丈夫突發不適找她,手機不離身,且總是處於待機狀態。可那天她接到安平短信後,急於見他,忘了帶它。事後證明,她男人給她手機打了電話,當他聽見應答鈴聲響自家中,一定徹骨絕望。而他能打電話,說明初始中毒不深。求生的本能讓他從床上翻下來,艱難地爬到門口。他推不開門,一定呼喊過,可是住在平房的鄰居,相距較遠,聽不到他的呼救,再說那是個北風呼號的夜晚。他也一定拚命用手推過門,希望能用最後的力氣把它頂開,然而無濟於事。從他沒有閉上的眼睛看,他死時滿懷驚恐、憤怒和絕望。丈夫明明涼透了,但李素貞不死心,還是把他送進醫院,期待奇跡發生。醫生熟悉李素貞,理解她的心情,象征性地做了心肺複蘇的搶救,讓她心裏有個安慰,然後吩咐護士將死者推到太平間。

李素貞丈夫的死訊傳開的當日中午,那個像避麻風病人一樣遠離他們的小叔子,也就是李素貞丈夫的弟弟,這下忽然認親了,他蹬著一輛三輪車來到李素貞家,說要繼承遺產,又要搬電視,又要拿冰櫃的。鄰居們知道他對哥哥無情無義,幫著李素貞阻擋,不讓他進屋。他像賊一樣,也不走空,最終在院子劃拉了一車樹皮,搬了一輛自行車回去。那輛自行車是他哥哥沒癱時騎的,永久牌的,半新。他將東西拉回家,去公安局報案,說李素貞害死了他哥哥。

李素貞涉嫌謀殺丈夫,在丈夫去世次日,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很快報檢查機關批捕。

在最初受審的時候,李素貞怕牽連安平,沒說她在他那兒過夜,而是說那晚她失眠,五點鍾就起來,到院子收拾倉房去了。快七點鍾的時候,她幹完了活兒,也沒回屋,直接鎖上門去買早點了,沒想到回家後,丈夫出事了。因為她不會撒謊,這個謊兒撒得漏洞百出。臘月的五點鍾,天還黑著,倉房沒燈,難道她打手電拾掇倉房?再說那家早點鋪離她家也就兩三百米,來去一刻鍾足矣,家中有人,她怎麼會鎖門呢?還有從屍檢來看,那男人的死亡時間,是淩晨三點左右。如果說她在家,即便不跟丈夫同一房間,或輕或重,也會為煤煙所襲,她怎麼就渾然無覺呢?更為重要的是,警方查到了當晚安平發給她的短信記錄。

種種疑點,讓公安機關對李素貞的供詞產生懷疑,他們一再問訊,李素貞終於心理崩潰,在被押的第十七個小時,實話實說,供述自己那晚與安平幽會去了。她怕凍著她男人,所以給爐膛加滿了煤。又怕萬一小偷來襲,丈夫無力抵擋,為了安全,鎖了兩道門。李素貞哭泣著,說她絕沒有加害丈夫的意思,他癱了這麼多年,她精心侍候,連個自己的孩子都沒要。雖說安平是她相好的,但他們從未有除掉她丈夫的念頭。

不熟悉李素貞的人,聽聞她男人死於煤煙中毒,而那晚她和情人在一起,便懷疑他們合夥謀害了他,但李素貞的鄰居,沒人相信她會這麼幹。他們太熟悉她了,夏天的時候,隻要殯儀館沒活兒,李素貞就像抱嬰兒似的,把丈夫抱到院子的鋼絲床上,讓他曬太陽。冬天天冷,她怕凍著丈夫,總是把屋子燒得暖暖和和的。因為完全燒煤燒不起,她常騎著自行車,去刨花板廠撿樹皮。她終年不添衣裳,可一到過年,總要給丈夫做件新衣。他們還常看到安平往這兒帶吃食,毫無怨言地幫她幹活。這樣的一對人,心地純良,忍辱負重,怎麼可能以如此拙劣的手段,加害於那男人呢?煤煙中毒隻能是個意外。五十多戶鄰人,聯名上書至檢察院,請求撤案。當撤案無果,這個案件公訴至法院時,他們再次聯名,說李素貞即便有過失,絕無殺夫之心,請求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