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來烤好了蛇,拎到地鋪,慢吞吞坐下。他顯然餓壞了,掰下一節,飛快地填進嘴裏,未等咀嚼,連著蛇骨吞下了,噎得直翻白眼!他這樣連吃了幾節,半條蛇沒了蹤影。辛欣來放下烤蛇,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嘴,抓起酒壺,又是一番暢飲,然後淒涼地說自己快死了,想跟他說說心裏話。
安平說:“那就說吧。”辛欣來在訴說之前,先問安平:“爺爺是臥病不起,還是死了?”
安平搖搖頭,說:“他還下山賣馬換酒喝呢。”辛欣來委屈地說:“怪不得我找他的墳,滿山都找不到!他沒死,也沒病得起不來,那他為啥不理我啦?不給吃的,也不發布命令啦?”
安平說:“他可能覺得你該死了!”辛欣來抽了一下鼻子,然後訴說他的委屈。他說殺害養母,是個意外,如果養母不罵他是孬種的話,他不會將斬馬刀揮向她。他說那刀多年不用,他以為早啞巴了,切豆腐都難,誰知那麼鋒利!他開始咒罵養父辛七雜,嫌他當年將斬馬刀磨得太快了;接著咒罵王鐵匠,不該打製這樣一把刀;再跟著怪罪繡娘,說刀柄是她鐫刻的,一點也不滑手,不然他握不牢刀,使不上力氣,也殺不了人。說到強奸安雪兒,他低下頭,熱切地叫了安平一聲“叔——”然後再抬起頭來,說:“我知道我強奸了小仙,你恨不能吃了我。實話跟你說吧,我早就想幹她,看她是不是肉身。因為我恨你們全家!你們家在龍盞鎮太風光了,要英雄有英雄,要神仙有神仙,要警官有警官,要鄉長有鄉長,媽的個個得意!我們家呢,除了逃兵、屠夫就是蹲笆籬子的,一窩草寇!我連親爹親媽是誰都不知道,誰待見我?沒人!我明明沒在林子裏吸煙,可公安局非把我抓去,說我扔煙頭引起山火。我被屈打成招,受冤坐牢。你說我要是英雄的兒子,他們敢抓我嗎?借他們十個膽兒也不敢!生活公平嗎?不他媽公平哇!”
辛欣來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其實安平最早從大徐那裏,知道辛欣來第二次入獄是冤枉的。
最近公安局抓獲了一個縱火賊,居然是青山縣山林防火隊的工人。他交代說他們正常巡護森林時,每月的工資隻有一千多塊,可一有火災,他們奔赴火線撲火,當月的收入就能翻倍。所以沒有自然的火災時,他們就縱火。法院判定辛欣來有罪的那場林火,就是他放的。雖說辛欣來在這個案子上,確實蒙受了不白之冤,可安平還是認為,這並不能抵消他犯下的累累罪行!安平絕不會原諒一個對含辛茹苦把自己養大的母親下手的冷血的殺人犯,絕不會原諒一個強奸了精靈般女孩的禽獸!
辛欣來擦幹眼淚對安平說,經過這一年多的逃亡,他無比崇拜他爺爺。他豎起大拇指說:“辛永庫同誌真他媽的智慧,是指揮官的料兒!”他告訴安平,爺爺助他逃亡,一直在幕後,從未現身。他給他送東西,都是不同的地點。比如一心山的“地庫”,比如烏鴉嶺的“熊洞”,再比如三村附近的百合坡墳場。
辛欣來說他犯案後逃入森林,就跑到一心山,他知道那兒有爺爺的一個地庫。辛開溜常年在山裏轉,怕萬一哪年雪大,燒炭時被困在山裏,在一心山的樟子鬆林中,緊貼山崖,挖了一個隱蔽的地庫,放置著火柴、食鹽、麵粉、食用油等物品。地庫密封得好,不會被動物所害,四周植被又豐富,所以沒人發現過。辛欣來少時跟爺爺進山,知道這個地庫。辛欣來說他最初逃亡的時候,就圍繞著一心山轉。他去地庫取物資,都是晚上,白天他怕搜捕,躲在一心山西側的白石砬子裏。初秋的一個晚上,他去地庫時,發現那裏多了一套迷彩服,一雙鞋,還有一把斧頭和一個手電筒。迷彩服的兜裏有張紙條,就四個字:花老爺洞。辛欣來一看是爺爺的筆跡,欣喜若狂,連夜奔赴那裏。
辛欣來說他到了花老爺洞,發現地鋪和火塘都已搭好,鋪上有狗皮褥子,火塘邊堆著烏黑油亮的煤。煎餅魚幹等食品充足,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重要的是,洞裏居然有水源!爺爺不僅給他準備了馬燈,還有收音機。也許離野狐團近的緣故,他打開收音機,居然能收聽到鬆山人民廣播電台的節目。他想,爺爺給他收音機,是想讓他能及時了解外麵的情況,便於轉移;更怕他陷入孤獨,讓收音機充當他的伴侶,因為那裏頭有人說話,有人歌唱。他就是在收音機裏,得知了陳慶北帶隊對他的大搜捕的。那期間他居於洞中,一次都沒出去。爺爺備下的煤很好燒,很奇怪不起煙,所以他從不擔心在洞裏燒煤而暴露目標,因為不會有煙飄出去的。安平打斷辛欣來的話,問:“你是從收音機裏,聽到安大營的死訊的吧?就是你去了長青烈士陵園,劃了墓碑?”辛欣來激動起來,梗著脖子罵:“他媽的英雄也世襲嗎?救個落水的人,算個屁呀,廣播裏沒完沒了地宣傳!我來氣,沒把碑給砸了,算是給你們安家麵子了!”他啐口痰,接著講逃亡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