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故鄉的寺(1 / 2)

觀音信仰是民間最為普遍的一種宗教信仰。民間在習慣上稱觀音菩薩為“觀音大士”我想是依據稱佛祖為“大雄”而來。供奉佛祖的大殿被稱為大雄寶殿,而供奉著觀音的殿閣就叫做大士閣了。

我要說的是我的老家大通的大士閣,它的位置是在老鎮與新鎮之間的神椅山下,一座青通河邊的寺廟。當然,它是一座尼庵。

在我幼時的記憶中,大士閣沒有庵,也沒有閣,隻有一間破舊的房子,是一處屠牛場。那時候,如果去大士閣那邊的湖場挖野菜或是去附近的小嶺砍柴,必得要經過大士閣,未曾到達那個地方,遠遠就聞到一股血腥之氣,路的兩旁,竹架支起一張張帶血的牛皮,在太陽的暴曬下,發出陣陣惡臭。有時候,會遇到牛販子牽著一頭老牛向那地方走去,還沒等走到埂頭上,牛便不肯再去。它執拗著,任主人拿著竹條使勁地抽打,直抽得牛背上滲出絲絲黑血,蚯蚓一般沿著牛背滴下來,一直滴到腳下的埂頭上,那頭牛才不得不流著淚,一步步向大士閣方向走去。這樣的場景目睹得多了,有那麼一陣子,我發誓不再吃牛肉,但後來還是禁不住嘴饞,又吃了起來。隻是,每當吃牛肉時,便會想起那些流著眼淚的牛,牛肉的香氣也就打折了許多,但還是吃,還是由於止不住的饞。再後來,遇上三年自然災害,人尚且餓著肚子,連牛犢也被宰殺盡了,那地方就有了一家粉絲坊,隻是所做的不是現在人們常吃的雪白而晶亮的粉絲,而是黑黑的山芋粉絲。大士閣粉絲坊的一個師傅是我父親的好朋友,偶爾,他會偷偷送一把山芋粉絲到我家來,母親就把它煮了,加些從街市上買來的廉價的魚雜之類,真是難得的美餐。有時候,我去大士閣那邊采野菜或是去小嶺砍柴,路過粉絲坊,眼巴巴地看著那鍋裏正煮著的粉絲,師傅知道我的饞,便從滾燙的粉絲鍋裏撈一瓢熱熱的粉絲來給我解饑。後來的年月裏,我吃的粉絲多了,尤其是在冬天吃火鍋的時候,粉絲成了一道必需的料,但我一直記得大士閣粉絲坊裏的山芋粉絲熱熱的味道。

現在再回到大士閣上來。

上世紀末,我曾為修複過的大士閣寫過一篇碑記,記錄了大士閣的曆史及現今的變化。大士閣建於清順治七年,當時大通是江浙一帶人朝禮九華的必由之道。在民國編的《九華山誌》上,大士閣是被列入“九華山七十二寺”之一,又稱為“大九華山頭天門”。當時一個叫聖傳的和尚有感於往來的僧眾無歇腳之處,便發心在大通修建一座寺廟,寺成後,初名為無相寺,至於改名為大士閣,卻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曆史的更迭,大通作為一座水陸碼頭,在清順治至今的近四百年間發生了太多的故事,其中既有慘烈,也有淒美,就像本文的開頭所說,大士閣毀了,毀於某一個故事。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有個叫大定的尼姑開始發心修複這座曾經的寺廟。大定中年出家,當時很多人對她的行為不能理解,更懷疑她修複大士閣的能力,但大定還是將一座大士閣修建而成,而且是曆史上從未有過的規模。2001年,她來安慶找我,希望我能為這座新修的寺廟做一點文化方麵的工作。我第一個就請九華山的仁德長老題寫了“大九華山頭天門”幾個字,這一行字現刻在大士閣山門前的牌坊上。又請我的方外老友皖峰上人題寫了“大士閣”三字做了大士閣的門匾。可惜的是,兩位佛教界領袖在題寫完這些珍貴的墨寶後不久都相繼做了極樂世界的主人,而這兩幅題匾卻永久地懸掛在大士閣的建築上,成為鎮寺之寶。每次我去大士閣,都會在這兩幅字前久久佇立。我的另一位方外好友、畫僧妙虛曾評價我與兩位老人的關係,他說:“你們都太沉湎於情,要知道,太沉湎於情是難以了脫的。”我知道我就是一個俗人,但卻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俗人,我總是無法了脫一切曾經和現在的友情。正是憑著這份過於沉湎的情感,我方能寫出有血有肉的文字來。這是沒辦法的事,命運讓我浸潤佛教。佛卻又讓我做起了文學。佛說,世間一切皆是因緣。既是因緣,就不必閃回。逝去的已經逝去,未來的尚未到來,要緊的是在當下,至於死後的事,就交由佛去處理了,佛怎樣處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