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朗讀 第五十章 每條路都有自己的方向
一輛越野車，緩緩地停在了他的身旁。
這不是昨天那輛車嗎？黑色的蘭德酷路澤。自從幹上這行之後，他對各種各樣的汽車，也有了不少了解。他一眼就看出，這輛看似一般的車，其實價值不菲。
後座的車窗慢慢降落下來。這讓他很奇怪，一般問路的，都是打開副駕駛的車窗，昨天，它也是打開副駕駛車窗，由司機向他問路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他微微彎下腰，後座上的中年男人，戴著墨鏡，指指副駕駛的位置，對他說，請上車，麻煩你再給我們帶個路，我們去中山路上的天拓公司。你認得路嗎？
他點點頭。那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專做機床的，他當然認識。在倒閉之前，他們那個國有的機床廠才是機床業的龍頭老大，隻是後來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他也因此失業了。那時候，好像還沒這家公司呢，真是各領風騷三五年啊。
他將手上拿的紙牌子，揣進了褲兜裏。紙牌上“帶路”那兩個字，是他自己寫的，已經有點模糊了。他不想換個新的牌子，雖然那是一個極其簡單的事情。他覺得自己做這行已經做得太久了。因為一時找不到工作，他才出此下策，像那些走投無路的人一樣，來到城市的入口，舉著個紙牌子，為那些外地來的車輛帶個路，掙點辛苦錢。他原打算一邊做，一邊找工作，沒想到，他這個年齡，人家根本不要。工作一時找不到，他隻能繼續每天舉著牌子，幫人帶路。孩子讀書，父母身體不好，靠老婆做鍾點工掙的那點錢，哪裏對付得了。
他拉開門，坐進了副駕駛的位子，側身對坐在後座的墨鏡男說，路有點遠，你看15元可以嗎？墨鏡男點點頭。他轉回身，為司機指路。
這個墨鏡男，一臉嚴肅，昨天也坐在車上，一聲未吭。他用眼睛的餘光，偷偷瞥了眼坐在後座上的墨鏡男。他想，這一定又是個死板而無趣的老板。有錢人大都一個樣。
“前麵路口，左拐。”他對司機說。司機笑笑。這個司機，還真蠻靈光的，還沒跟他說，他就已經將車開到左轉車道上了。
他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快50年，從小他就熟悉它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個街巷，每一個弄堂，他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靠給別人帶路，來掙錢養家糊口。而曾經，作為工廠的質檢組長，他也有過多麼自豪的歲月啊。工廠倒閉之後，無事可做，還是車間的一個老職工，幫他支了“帶路”這條道。
“這條大路一直開到底，然後右拐。”他告訴司機。司機又笑笑，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看看司機，有點納悶。
昨天，也是這個司機師傅，將車停在他麵前，用一口外地話，向他問路。黑色的蘭德酷路澤，一看就是有錢人，帶路的人都喜歡這樣的外地好車，有錢，又不認得路，可以好好宰一刀。他們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麵，拐個彎就到了。他想起同行教給他的“技術”，明明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偏帶他左拐右繞，轉幾個大圈子，再把他帶到目的地，這樣才好多收一點帶路錢。他需要錢，兒子正在讀大學，父親的腦血栓又犯了，這都需要錢。他猶豫了一下，用手指指前麵：第二個紅綠燈左轉，然後右轉進一個弄堂，就到了。”一般帶路的人，是不給人指路的，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飯碗嗎？司機笑眯眯央求他，還是麻煩你帶下路，我們付你錢。最後，他把他們帶到了要去的地方，司機給他一張20元紙鈔，他堅決地找了司機15元，他覺得就算打個的，也隻要5元錢就到了，而他是白賺的，足夠了。下車的時候，他瞥了一眼後座的墨鏡男，墨鏡男也看著他，一言未發。
在他的指引下，天拓公司到了。大門開了，蘭德酷路澤直接開了進去，停在了辦公樓前。門口的兩個保安畢恭畢敬地打開了車門。
墨鏡男走到他麵前，摘下墨鏡，彎下腰：“師傅！”
他驚愕地看著墨鏡男，好熟悉的眼神。
墨鏡男說，我是小綠豆啊。二十年前，因為我的產品老是被您打為不合格，一氣之下，辭職不幹的小綠豆啊。
他想起來了。是小綠豆，招人喜歡的小綠豆。那時候，小綠豆是廠裏的開心豆，他也很喜歡他。可是，他卻無法容忍，小綠豆生產出來的產品，總是混雜了不少的次品。他一次次堅決地處罰了小綠豆。最終，小綠豆一賭氣，辭職不幹了。那件事，他至今耿耿於懷，他沒想到因為自己堅持原則，卻斷送了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站在一邊的司機對他說，雖然我平時在另一個城市為公司開車，但這邊的路我也都認識。昨天從高速下來，我們董事長突然看見站在路邊舉著“帶路”牌子的你，讓我故意去向你問路的。
已經人到中年的小綠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師傅，原諒我昨天也測試了一下您，您還是那個嚴厲、認真、負責任的師傅啊。所以，今天，我想請您加入我的公司，做我們的質量總監。您願意嗎？”
他也緊緊握住了小綠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