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是畫師[42]
詩人是畫師,用他情感的顏色描繪他周圍的影象,用言詞記錄由他的國家心腹裏升騰而起的歡曲、痛吟及希望與失望、絕望之歌。
詩人同時又是一麵鏡子,可以反射出人們心中的暗藏願望和被伏在神胸裏的遙遠距離。
詩人也是絕對靈魂手中的六弦琴,在靜夜之中彈奏出動人的樂曲,波湧起伏在天堂至高處與地獄最深淵之間。
詩人的死是生[43]
夜幕籠罩城市上空,冰雪為城市穿上冬裝,嚴寒迫使人們退出市場,躲藏在自己的安樂巢窩裏。狂風在房舍之間呼嘯悲歎,就像吊喪者站在大理石墓間哀悼死神的獵物。
在城邊上,有一座簡陋茅舍,柱斜梁傾,在厚厚的冰雪重壓下,行將坍塌。小屋的一角,放著一張破床,床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行將就木之人。他望著那微弱的燈光,那燈頭似在竭盡全力掙紮,試圖征服黑暗,但終於被黑暗壓倒。那還是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少年郎,卻知道自己大限即至,就要永遠地擺脫生活桎梏,等待著死神降臨。他那蠟黃色的臉上閃爍著求生渴望之光,而雙唇上溢出的仍是淒楚的微笑。那是一位詩人:來到世上,以純美言詞給人送去歡樂為本;如今,就要餓死在這富貴活人城中了。那是一個高尚的靈魂:蒙主之恩而降生,以便使生活變得更甜美;如今,人類還未報之以微笑,它就要告別我們這個世界了。他已進入人生的彌留之際,行將斷氣,身旁隻有油燈一盞,那是他孤獨寂寞之中的夥伴;還有一頁頁詩稿,滿載著他那顆高尚靈魂的夢幻。
那位生命垂危的青年,竭盡餘力,把雙手舉上空中,睜開疲倦的眼皮,仿佛想用最後一絲目光穿透那破爛茅舍的屋頂,觀看隱藏在烏雲之後的繁星,然後說:
“美麗的死神,你來吧!我的神魂想念你呀!走近我,解去我身上的物質枷鎖吧!因為我拖著它已感疲憊不堪。來吧,美妙的死神,快把我從人群中解救出來吧!隻因我把從天使那裏聽來的話翻譯成了人的語言,他們便視我是異己分子。快朝我走來吧!人已經拋棄了我,把我丟入被遺忘的角落,隻因為我不像人一樣貪圖錢財,也不使用不如我的人。甜美的死神,快到我這裏來,帶我走吧!我的同胞們已不需要我。讓我投入你那充滿愛的懷抱吧!求你吻吻我的雙唇。我這雙唇既未嚐過母親親吻的滋味,也沒有接觸過姐妹的前額,更未親過意中情人的嘴。親愛的死神,快來擁抱我吧!”
這時,詩人的病榻旁邊突然閃出一位女子的身影,其美遠非凡人所具有,隻見她身穿雪白晶瑩的衣裙,手持采自天園的百合花環。她走近詩人,熱情擁抱他,伸手合上他的眼簾,以便讓他借靈魂的目光看著她。她吻了吻他的雙唇,那充滿深愛的一吻留給詩人雙唇的是心滿意足的微笑。
霎那之間,茅屋變得空餘塵土,隻有一些詩稿散落在黑暗角落。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數世代飛閃而過。那座城中的居民一直沉湎於昏睡之中。當他們蘇醒過來,眼睛看到知識的曙光時,他們在公共廣場的中心為那位詩人建造了一座巨大塑像,並為他確定了每年的紀念日……啊,人是多麼愚昧!
旅美派[44]詩人
假若海裏勒[45]想到自己精心串起的詩歌韻律瓔珞會變成衡量才智的標準和拴綴思想珠母的繩線,那麼,他定會割斷連線,將瓔珞拋撒。
假若穆台奈比[46]和伊本·法裏德[47]預料到自己的作品會變成遲鈍思想的源泉和牽著今人情感走的韁繩,那麼,二人定會把墨水潑灑在被廢棄的坑裏,將筆杆用輕率的手折斷。
假若荷馬[48]、維吉爾[49]、麥阿裏[50]和彌爾頓[51]的靈魂,得知用近似乎上帝的心神凝成的詩篇將落腳在富人邸宅,那麼,他們的靈魂定會離開我們的地球,躲藏到眾行星後麵。
我並非固執之輩,但我實在不忍眼見靈魂的語言沸於蠢人之口,神靈的墨水流淌在自矜博學者的筆下。並非我一人對此不滿;相反,如你所見,有許多人看到青蛙把自己吹得像水牛一樣大,心中氣憤不已;我不過是這許多人當中的一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