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白衣少年(2 / 3)

哪個母親不望子成龍,不希望女兒成鳳,在那個年代,重農抑商,想要發達富貴就隻要登科進士這一門途徑,單靠家裏的一畝三分地,是攢了幾輩子,也不能成富貴人家的。

黑夜裏,房間內,燈還亮著,那個殘破的油燈,為這個窮苦孩子得之不易的時間小心翼翼地散發光芒。

太陽落了山,正是棲息之時,房間裏的人還在繼續著作業。知識就是孩子手心裏喜愛的果,現在那糖化了,化到心裏,化到骨血,甜到生命裏。

李商隱沒有錢,上不起學堂,請不起教書先生,但他還是幸運的。家裏有個堂叔,讀書幾十年,詩詞文章不比學堂先生差。堂叔閑時就教李商隱讀書習字,李商隱沒了父親的管教,堂叔就擔負起了父親的職責,對待李商隱嚴加管教,為人處世也要求李商隱要非常有分寸。

此時,李商隱讀書並不是單純的,一半是為了夢想,還有一半是為了生活。這已經是一個使命,他承載著母親殷切的期盼,這個家需要他支撐,需要他光耀門楣,他同樣還承載了堂叔一次次落榜之後的寄托。

乃點數東甸,傭書販舂,小小少年郎,曆經多少磨難。

3.雖然同是將軍客

罷執霓旌上醮壇,慢妝嬌樹水晶盤。更深欲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禦史擬休官。雖然同是將軍客,不敢公然仔細看。

--《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

時光是美好的,把一個蒼白少年,雕琢成了翩翩公子。一把紙扇,墨綠色的衣衫,在春天裏,轉眉回首,成就最美的年華。

轉眼間,李商隱在令狐府中停留了將近一年,雖然依舊清瘦,但和一年前相比已然是脫胎換骨,不再是從前那個卑微唯諾的少年。他溫和如玉地在月光下一點點地綻放。

這一年裏,他讀書、習字,空閑時還和其他人一起賞月吟詩。從前不敢想的生活,如今在眼前,一每日都過得十分快活,不必再為生計奔波,不分晝夜地忙碌。李商隱深得恩師令狐楚喜歡的,平時賓客宴席也總是讓他陪同,並多次在賓客麵前提攜。李商隱也總是不負厚望,出口成章,文采斐然,既得賓客誇讚,也讓恩師很有麵子。

然而,煙花易冷,人事易分,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格外玄妙,即使經過漫長的積澱,也可在朝夕間崩塌。李商隱生存得小心翼翼,隱忍地開心與悲苦,即使恩師對他如親生兒子一般,他也從不敢奢求肆無忌憚地自由和放肆。

令狐府中,人才濟濟,他們的名氣亦流傳在大江南北,然而,李商隱以一介白衣儒生坐在令狐公身旁,的確是很大的恩寵了,也隻有才能不凡,才有如此待遇。

唐朝是一個開放的朝代,浪蕩中的風流。酒無香不醇,宴無女不興。那一日的宴席,依然是歡聲笑語。一個妖嬈的女子,清歌豔舞,在一群男人中間,揮擺衣袖,搖曳身姿。清純的女子,能讓男人心中泛起漣漪,嫵媚,卻能讓男人心裏湧起欲望的巨浪,足以翻湧了船隻。女子,是柔韌鋒利的武器,嫵媚,就是這把武器的靈魂,鋒利得可以揮刀斬情絲,也可繞指柔,纏綿在心頭。

“罷執霓旌上醮壇,慢妝嬌樹水晶盤。”

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向往擁有,客上的男人目光紛紛在那女子身上,女子也沒顯出分毫不適,是未覺也是習慣,繼續載歌載舞。

當然,李商隱也是一個男人,在十三為人妻,十四為人母的時代,他的心中對女子也是有渴望的。他卻不敢光明正大地迷戀地看著她,因為這是恩師府中的女人,而他說白了也隻不過是一個寄住人,那女子也隻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扯出心猿意馬的念頭,拋卻那些雲雨霏霏,他在努力地醞釀,投身到另一個境界,留著軀殼,讓靈魂安定。李商隱想要賦詩一首,他想要讚美下那個美麗妖嬈的女子,也記錄此刻無名的酸澀滋味。便才有了那句“更深欲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

他記得,這個女子從前是一個道士,手執霓旌,禱神祭醮。徘徊在人世之外,遠離世俗的紛紛擾擾。在佛前吟誦,青燈燃盡,一甩拂塵,踏入山門之外。

在唐朝,道教發展的如火如荼,許多人都把入教當成了一種時尚,一些女子,尤其是上流社會的女子,宮中的公主都自願入道籍,過著那種逍遙又自在的日子。

那是物質豐裕後,精神的索求,在豐盈的肌體上,溫熱的水緩緩流淌,從心底湧出的心暢神怡。這個女子過著逍遙日子,為何如今她要褪下下道袍,披上蟬翼豔麗的薄紗,在眾人麵前賣弄風情,演著不知所謂的笑容。

或許她也隻是一個普通女子,憧憬浪漫的逍遙,無拘無束的自在。自由是方的,是圓的,隻是固定麵積的活動範圍。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也不是金枝玉葉,夢醒之後還是要麵對現實。收拾起不切實際的幻想,對鏡貼花黃,佳人巧梳妝,拿著一方繡著大紅牡丹的手帕,風姿搖擺地來到了令狐府。憑借著出色的外貌,和玲瓏的歌舞才藝,在這幕府之中做一名歌舞樂妓。

“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禦史擬休官。”這裏麵的白足僧,指的是京師才子蔡京,晚唐官宦名士。蔡京早年間曾是一名僧徒,後來在一次偶然中碰到了令狐楚,被知其才能,才離了佛家還俗,在令狐楚身邊做一名幕僚。

佛家大慈大悲,座上蓮花出淤泥不染。傳說,鳩摩羅什的弟子曇始雙足白皙,終日赤足,即使在淤泥裏走上一遭,依然白淨如昔。白足僧的說法也正是由此而來,美好的傳說美好的寓意。也是因為這樣,蔡京做了李商隱的“白足禪僧”。

那位青袍禦史,應該就是劉蕡了,在晚唐奏了一曲悲歌,閃亮發光的珍珠,最後碎成了粉末。劉蕡在科舉考試中,痛斥宦官專政,主張罷黜宦官,錄有用之才,改革朝政。這一番言論在那時,不可謂不膽大了,老虎頭上拔須,惹來禍害連連,主考官雖然讚賞他,卻也是無能為力,隻得落榜,無數人為之扼腕興歎。

令狐楚欣賞他的剛正不阿,直言不諱,讓其進入了幕府,雖然如此。最後卻也是結局慘烈,仍然無法逃脫宦官的迫害,以死亡來收場其年輕的憤慨。

同在令狐府裏,李商隱與他們確實不同,他們是客、是座上賓,而李商隱是個窮小子,隻是因為有些才華,才能在這裏讀書,算不得什麼成就。一字一句,勾勒出那個即使翩翩如墨淺笑輕抿的少年,用一種尷尬的地位,遊走在觥籌交錯之中,隱隱地自卑,壓抑地張揚。

同為將軍客,不敢公然仔細看。在詩句之上,品酒色席宴,文字之外,有一人在惆悵感傷。

4.忍剪淩雲一寸心

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貴如金。

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淩雲一寸心。

--《初食筍呈座中》

陸才如海,潘才如江。滾滾長江東逝水,打開曆史的卷軸,蔚然屹立在曆史的畫布上,獨樹一幟。才情並重的李商隱是個最鮮活的畫麵。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卻流不盡那金色的歲月。漫步在那歲月的長河,數不盡的千古風流人物,道不完的悲涼和滄桑,這落寞的背後,幾人心酸幾人愁。

月如鉤,曉風殘月,霧氣濃重,已經看不清什麼花花草草,在幾點燈光的閃爍下,依稀看得見迎麵而來的一個俊俏臉龐,五官分明,像是被精雕細刻過一般。

那個少年跪在一間房門外,苦苦地等待,眼波流轉間,是一抹悲涼。夜深露重,他卻跪得筆挺,一點不敢馬虎,也未曾有過困意。像是對待一個位高權重的人鞠躬下跪行大禮,又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在祈求父親大人的原諒一樣。

“今晚自己的行為太不成體統!侄兒不孝,侄兒忘卻了堂叔的教誨!堂叔,你罵我打我都行,隻是不能讓我離開令狐恩師啊! ”

他聲音裏藏著苦澀和後悔,夾雜著絲絲的哀傷,帶著些許的懇求。淚水已經漫過了他俊美的臉頰,簌簌地落在了衣衫上。落寞的神情,悲傷的心境,讓他在本該夢寐時刻,卻無半點睡意。

那扇門,始終沒有為他開啟,他就這樣一直不曾離開。依稀看得見他的旁邊還有兩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做伴。長夜漫漫,寂寥無奈,他們勸慰不成便躺在他的旁邊睡得正酣。夜深人靜,孤燈為伴。點點閃爍的燈火就是他的朋友,唯有他一人矗立在門前,像傲雪而立的寒梅,剛毅決絕。

隨著時間的推移,霧氣已經漸漸變淡了。隻是這房門依舊是重重地關著,沒有一絲的聲氣,死一般的寧靜。他依然跪在那裏紋絲不動,腿腳雖然已經和他作起了積極的鬥爭,不斷地抽搐酸麻,腫脹的感覺由腿上心。可是他依舊一動不動,生怕自己的一個微小的動作打攪了房門中人的休息。他始終堅持著,並堅信自己的真誠會換來房中人的原諒。

房門中的燈早早地就已經熄滅了,可是他卻遙望等待,哪怕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也好。可是,他的期待,並無回應。

夜色濃重,有人笑他癡,有人笑他傻,那片真情隻有李商隱他一人能明曉。

夜,讓人浮躁,依稀記得剛剛發生不久的情境。

“含嬌含笑,宿罩殘紅窈窕,鬢如蟬。寒玉簪秋水,輕紗卷碧煙。雪胸鸞鏡裏,琪樹鳳樓前。寄語青娥伴,早求仙。”他心悠然,這好歌好舞好歌喉,便吟唱起來溫庭筠的詞曲來。在宴席間贏得陣陣喝彩和一陣的調笑聲。

這聲音來自在令狐楚大人家中的客房院中,令狐家的三個公子也在其中。有歌有酒有姬,大家都在歡飲之中,氣氛融洽得再好不過了。酒酣處,每一個人都很盡興,隻是這歌聲笑聲卻驚擾到了在客房的李商隱的堂叔。他認為令狐楚大人不該收留了專事花詞淫語的溫鍾馗這等浪蕩子,他十分擔心李商隱會學壞,剛剛又聽到了他的笑聲,他急忙地披衣下地,來到了聲音的來源處。

一抹月色,悄悄地蒙上了歡愉的氛圍,夜色正濃,盡情地揮灑著每個人內心最真實的欲望和感受。溫庭筠見李商隱這副金嗓,於是便要求他自己來填一段詞。酒意正濃,平時無法流露的情感,在這一刻迸發,渾身血液沸騰,詩意大發。

這一刻,李商隱已經全然忘我,更是忘記了尊卑,這一刻,沒什麼高貴與卑賤,有的隻是以文會友,歡欣而笑。他已經忘了要收斂自己的情緒了。這一刻,他隻想要真實地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李商隱醉了,但是頭腦卻越發清醒了,心中表達的欲望汩汩湧動出來。那一刻,他是驕傲的,是自信的。於是填詞一曲:名為《楊柳枝》“暫憑樽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腰。人世死前唯有別,春風爭擬惜長條。”

在沒有填詞之前,溫庭筠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呢喃,“李商隱兄,要符合現在的情景啊!”

一曲畢,引來了眾人的一致的喝彩和認可。

夜,給人多了一分遐思和浮想,這時生在那個亂世,那一份正常的欲望卻被打壓為豔事,是堅決不被允許的。會受到很多的打壓和指責。時代不同,思想的底線也不一樣,李商隱是一個思想上的開明者,一個敢於創新的開拓者。雖然那個時代是飽受爭議,可曆史的大潮不斷地更迭起伏,卻成就了現在最寶貴的珍品。“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淩雲一寸心。”雖然空有滿腹經綸,治世之才,卻無處施展拳腳,層層疊疊的驚濤巨浪,都是李商隱麵前最真實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