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他方遠遊(1 / 3)

1.匡山求道

匡山大明寺,四外群巒環繞,遠處的淡墨痕跡,近景的濃墨重彩。寺內鍾聲回蕩,殿宇就像是矗立在高山中的仙境,處處透著幽靜。寺前的古樹上蹲坐著一隻古猿,青苔壁虎也漸漸爬上了木製的建築,有一種古樸的寧靜。

寺中有一條明鏡清涼的泉水,每當望著那汩汩的生命之源,就會蕩滌心中的雜質,就連丹頂鶴飲了水之後也不願離開這裏。如此境地,恍如人間仙境。

暮鼓聲聲響,朝陽還未出現,黎明前的寂靜和黑暗總讓人帶著希望。每當這時,便會看見一個青年手提一柄寶劍來到院中與眾多道士一同學習。直到夜晚也已經深了,道士們都入睡後,還能從房中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此人正是李白,白天在寺裏是很少見到他,隻能見到書童進進出出的拿飯,提水。他一旦出來就要帶上書童和他心愛的大黑狗一起去深山。這山中的風景,他已經見識過了,如今前往深山,李白隻是想訪道求仙。

說是求仙,其實是追夢。我們都曾是追夢人,卻無數次在現實裏流著淚醒來。他翻山越嶺,甚至絕壁他都沒放過,但是卻一直沒有拜訪到他心中的夢。匡山峭壁陡長,故又被人稱為“戴天”。李白聽聞戴山深處有一處名曰:“戴天觀”的地方,那裏住著一個老神仙,已經有百歲有餘。

古時候的人們因為醫學沒有現代這樣的先進,總會因為一些病狀減少些壽命,所以那時候的百歲老人真是少之又少。

李白聽聞這位老人活過百歲,心中喜悅,他想終於有了些訊息可以讓他見到神仙了。但是沒見到老神仙,卻隻見到一位小道士。這個小道士大約也就與他同齡。失望之情漸漸升上心頭,與小道士相處些日子,他卻發現這個小道士風清骨峻,言語風趣,讓李白心生羨慕。

小道士姓元,名林宗,號丹丘。本是北魏的後裔。自幼時就一心向道。仿佛是三生三世的緣分,李白和元丹丘一見如故。從此後,兩個人就常常見麵,成為摯友。當時的李白,是無比快樂的,也是痛苦的。在當時,人人都說李客的兒子是個怪人,都已經二十多歲了,既不娶妻也不考功名。居住在匡山天天與道士為伍,數月回一次家。他成為鄉裏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大家都猜測他到底想做什麼。

有人猜測他是因為幹謁不成已經喪失了信心,也有人說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再追求功名利祿,打算歸於詩酒田園。李白的人生故事,在鄰裏相親的舌尖上翻滾著,然而,人生真味,唯有他一人心知。

生命的每一段旅程都會留給他不空的味道,之前接連的打擊,讓李白消沉過,超然塵世的想法他的確有過,那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保護。有些人性是共通的,縱然千百年後的今天,在這個霓虹閃爍,車馬喧囂的欲望都市裏,我們每一個都是隻一次地渴望著一個寧靜的遠離凡塵的世界。

風雨挫折,是生命的必經路,每一種成長,都必然帶著傷痛,李白的人生也並不會就此消沉下去。一次父子暢談之後,李白的心情慢慢地轉好了。

父親李客,將李家的曆史告知李白。隴西的李氏遠祖就是漢代的名將李廣,而近祖就是隋唐之際建都酒泉的梁武昭王李暠。在西涼國家覆滅之後,他們一家人便逃到邊遠的碎葉,依靠經商過生計。

李白還沒聽父親講完就已經興奮不已“那我們豈不是隴西李氏的子孫嗎?那我們就是王孫貴胄!而非工商賤民!”

祖輩的榮光照亮了李白昏暗的心事。門第,是他渴望掙脫,又渴望擁有的。

雖然父親重重的囑咐李白不要說出去,否則朝廷降下冒充宗室的罪名他們擔待不起,而且時間這麼久了,到底是不是事實已經不能確定。

李白的心中充斥著一種華光,已經聽不進父親的勸告。想到拜見蘇蕤的時候那個小吏說自己是工商賤民之子,自己非常氣憤卻無法爭辯,而現在即使不能當麵對那小吏理論,也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

古時候的文人非常重視出身,那是他們爭奪權勢的一個很堅實的精神支柱。李白漸漸地認為這就是一個暗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預兆。他堅信自己絕非池中之物,他日一定翱翔九天。

宿命,是願望的投影,也許,正是李白對於自己天降大任的心理暗示,才促使他擁有今後卓越不凡的成就。

隨後他就搬到匡山的大明寺下居住了。他決心要在學業上下功夫,然後出三峽、遊長江、渡黃河,攀登所有著名的高山名川,訪遍聖人居士。他也相信一定會有伯樂識得這匹千裏馬,而他也對這段時間也做了非常樂觀的預算,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

為江山社稷做出更多努力後,他便會帶著一身的成就歸隱匡山,就像那些隱士一樣過著與大自然親近的日子。就這樣,隻有二十四歲的李白踏上了為自己規劃的未來之旅。

歲月劃過,輾轉幾輪,就是他的一生,也是他為自己規劃的最好的生命之路。然而,命運之輪,是否能夠安然地在歲月中按照他規劃的軌跡前行?為了奔赴一場命運之旅,李白啟程了。開始一段旅程,開啟一段閃光的人生。

李白雖然不是瀟灑倜儻,但是也英姿勃發,雖說身材不算魁梧,但是也瀟灑出落。身佩寶劍,後有書童。就這樣走在路上,慢慢地遠離了壯美的匡山。

十八歲的書童丹砂走在李白身後,輕輕地詢問李白要不要作首詩紀念一番,而李白灑脫的語氣顯得很有興致:“仗劍去國,辭親遠遊,豈能無詩?”詩是他的魂,又是他的知己,所以,李白習慣以詩,紀念生命故事,就如同今天的我們執迷於各種拍攝。

感慨之情激蕩於心,於是便有了那一首蕩氣回腸的《別匡山》。“曉峰如畫碧參差,藤影搖風拂檻垂。野徑來多將犬伴,人間歸晚帶樵隨。望雲客倚啼猿樹,洗缽僧臨飼鶴池。莫謂無心戀清境,已將書劍許明時。”

晨光中的大匡山峰巒起伏,美得像是從天界傾瀉而來,那風中搖曳的藤蘿,輕撫欄杆。山路間崎嶇蹣跚,偶爾能聞聽狗吠聲。人們在暮色中背著樵木而歸,僧侶們在喂養仙鶴的水池旁清洗著缽盂。身靠大樹,悠閑地看著雲散雲聚。

墨筆一落,便成了秀美的唐朝山水墨畫,其中超然的意境,更是在亙古的時光裏,永遠鮮活。以至於今天的我們,依舊能窺見那片唐時秀美的山水時光。在書童丹砂的心中,李白取得功名那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所以在拜別匡山的時候也非常高興地說道:“等公子功成名就一定會再見的。”

主仆二人就這樣輕鬆愉快地走在桐鄉成都的路上。春天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們沐浴在和暖的陽光之下,五彩繽紛的各色花朵和樹叢爭相開放。新抽生的柳枝就像是綠色的雲彩一樣淩亂繚繞,斑斕叢生。芳草萋萋,野花點點,宛如錦繡一般鋪附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

浪漫的人,到處都能看得到絕美的風景,李白立刻想到了王勃的《春思賦》。“澹蕩春色,悠揚懷抱。思萬裏之佳期,憶三春之遠道。”他覺得這樣的風景用這幾句來表述,真的是太恰當不過了。

在歲月裏的每一段時光中,他憐惜著生命中的每一處風景。在去蜀的途中,李白重遊了峨眉,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盤桓了數月。因為這裏有一位叫做懷一的高僧,他本姓史。曾經是陳子昂的刎頸之交。

當年兩個人都是淩雲壯誌、胸有大誌,但是陳子昂卻命途多舛,冤死在了獄中。死的時候隻有四十二歲。

懷一高僧懷著夢想想要及第後大展宏圖,但是卻屢次名落孫山。他一時灰心便出家做了和尚,在青燈古佛下參禪悟道。對於陳子昂,李白非常了解。陳子昂,梓州射洪縣人,字伯玉,是蜀中人傑在武則天當政的時候,他的才學得到一致的肯定。初任麟台正字,後又任右拾遺。因為直言進諫而得罪了權貴,不得已辭官回鄉,卻始終沒能逃脫,終於被悲劇的命運所綁縛,被迫害致死。

雖然如此,他卻作為一個豪情壯誌的精神領袖,永遠地活在了李白的心中。李白曾經為求得陳子昂的詩文集而到處奔波,但都沒有結果。命運機緣,他今天卻遇到了懷一長老。得知懷一長老是陳子昂的摯友,心中的敬佩之情不禁表露言表。懷一見李白的才氣不凡,也非常欣賞。

這一天,懷一長老鄭重其事地請李白到房中來喝茶,並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與他商談。李白隱隱覺得這一定與眾不同,就正襟危坐的麵對這位慈祥的老人。隻見長老麵前的幾案上放著一個黃色錦緞的包裹,那樣精美,沒有折痕,卻有著歲月的痕跡。李白想要詢問,卻又不敢造次。隻得靜靜地陪著長老品香茗,抬眼望去,長老似乎在做著重大的決定,也似乎在消化從前的悲傷情緒。

茶香蔓延開來,長老這才慢慢地說道:“我唐自開國以來,詩文承六朝餘風,駢麗有餘,風骨未振。無補社稷蒼生,徒供宮廷行樂之用。吾友伯玉,崛起於蜀中,振名於都下,始挽數百年之頹風,初複風騷之正傳。然惜其年不永,其誌未竟。”

說著,長老低下頭來摸索著包袱,似是決定後的愉悅,臉上露出一種從容和淡然。緩緩說起:“希望你能繼吾友未竟之誌,開我唐百代之風。”李白怔怔地看著這位須眉斑白的老人,迫切地打開了包裹,隻《陳拾遺集》四字而已。這卻讓李白雀躍不已。這正是陳子昂的遺集,正是李白百尋無果的至寶。老和尚欣慰地說,李白是他等待了這麼多年的最合適的人,他和陳子昂年輕的時候非常相像,都是同樣的年少輕狂,灑脫豪放。

老和尚就這樣目送李白離開了房間,沒有什麼多餘的話,李白隻說了一句,像是承諾:“晚輩定不負所托!”簡單的承諾,卻用盡了一生來實現。李白用萬丈豪情,走出了錦繡一生。

自此,李白便開始研讀陳子昂的詩集。詩文中沒有過多的華美之詞,但是卻讓人讀過之後聯想到了很多意境,這是詩文的又一境界,雖然樸實,卻處處透著高深。《登幽州台歌》的那句“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 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寫得是那樣地絕望和孤獨,李白完全融入了這篇詩文的世界,並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其中一篇《修竹篇》和詩前的《與東方虯書》中寫到了:“今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嚐暇時觀齊梁間詩, 采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詠歎,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

這段文字突然讓李白想起了關於“風骨”的問題。什麼是文章之道,什麼是“風骨”,什麼又是“興寄”。讀陳子昂的文章,或是感懷身世,或是直言譏諷,或是憂傷時事,像是有什麼在支撐著文章的慷慨鬱勃之氣。

這就是所謂的風骨吧!現在卻隻是感受而已。思來想去,李白發現陳子昂的這些詩篇裏寫的事物都不是什麼具象的表層,而是借用這個事物來寄托自己的感情。這樣寫來的文章會讓人有一種讀上去很舒服、不做作的感覺,同時表達了自己的感情。寫了人物也有心情,寫了景色也寫了感受。這些不僅僅成為了借喻的喻體,更有一種潛移默化的力量,充斥在字裏行間,而又不突兀。

所謂風骨,就像人的骨骼,支撐著人不倒下,支撐著一篇文章的傲骨。反觀自己在故鄉寫的那幾篇引以為傲的沈宋體,不知不覺地有些汗顏。直稱為雕蟲小技,壯夫不為!一個人審視過去,看到自己的卑微之時,便是成長。萬千感慨彙聚於心,於是李白大筆一揮,在詩箋上揮手就是八個字:“將複古道,舍我其誰!”他也將這幾個字送給了懷一大師。

轉眼秋時已至,秋風裹挾著愁思,將葉子吹落,草木衰亡,是一場靜默而盛大的告別禮。此時的李白,將要離開峨眉山。

懷一長老送他到江邊,依依不舍,他不僅僅是對這個晚輩的關心,更多的是寄予在他身上的厚望讓他有些感懷。他望著李白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落葉埋了滿眼。

幾十載的人生滄桑過後,懷一長老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知道,現在送走的年輕人,將走出一條不凡路。

2.仗劍去國

青衫江邊,透著淡淡的離別思緒,途中的夜裏,看見半輪秋月倒映在靜靜的江水中,這帶給李白無限的眷戀和親切感。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夜裏清溪出發向往三峽,而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渝州。峨眉山上的月亮,不知道見不到你的日子,會有多麼難熬,多麼寂寞啊!這就是李白在途中感慨而發寫下的《峨眉山月歌》。在峨眉山,他找到了太多疑問的答案,找到了太多的堅定和興趣,找到了太多的使命和理想。

人生起起伏伏,輾轉各處,這讓他對生命百感交集,心情無比的舒暢,因為他找到了生命前進的方向,他不再是曾經那個豪情萬丈的迷茫青年。如今,豪情不減,方向已明,經過了歲月沉澱之後,也更多了幾分理性。

李白乘舟繼續遊走。他腰佩寶劍,站在船頭,川流不息的河水此時就像是他的心情一樣,狂奔不止。“願為弼輔,使襄區大定,海縣清一”帶著這樣美好的理想,隨著水流走向他美麗的世界。經過了納溪、渝州出了三峽。一隻輕便的小舟,卻一日千裏。

詩文中將三峽水勢湍急和附近山川地險惡都體現得淋漓盡致,而那份激動也正是李白站在船頭的心情。

李白毫不懼怕高聳險峻,水流湧進的三峽山川,他將那些會造成威脅的危險並不放在眼中。那並不是他停止腳步的原因,反而是他前進的動力。江水滔滔,撞擊著他心中的豪情。此時的李白心中溢滿了興奮,他自信這個朝代有他的立足之地,有他揮斥方遒的機會。他和每一個青年一般,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越是艱難險阻,越是興奮難抑。這就好像最想得到的東西,簡單得到不如曆盡萬難得來的印象更加深刻。

自信,賦予李白更加灑脫的光環。古代的很多文人都有政治理想,李白也是其中之一,雖然他們的夢想大多數時候是破滅的,但是李白的夢想卻比別人的都要自信而堅決。

其實現在看來,李白的理想是有些不被理解的。唐朝是中國曆史上最為繁榮輝煌的朝代。而就在那個文藝繁榮、疆域遼闊、思想積極開放、物質極度豐富的朝代,李白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夢想。唐朝是個思想開放的朝代,僅僅從能讓女人當皇帝這點來看,就可以看得出來。有人說唐朝是個愛做夢的朝代,在那個朝代,許多夢想都可以走進現實。在這個極度具有浪漫色彩的朝代,誰會沒有具有浪漫色彩的夢呢。

在那個文藝時代,與李白同齡的王維,小李白十二歲的杜甫。他們也都擁有偉大的政治夢想,並為之努力。沒有夢想的人是沒有生活的,但是夢想過於強烈,如果無法實現就會帶來更多的焦急、失望和絕望。

不讓李白的夢想變成現實,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曆史上的名相並不少,那些或是讓江山歸屬、或是讓社稷牢固的名人擁有的不僅僅隻有才華,也是有著一定的運氣的。李白沒有成為政治上的佼佼者,但是卻成為了中國曆上人人為之驕傲的詩仙。他用詩文,描繪了一個繁華錦繡的唐朝。曾經所有的煩惱和不快都隨著那江水,消失得無影無蹤。轉眼間,李白來到了荊楚,即使豪情萬丈,說到底還是第一次離開家鄉,那思鄉的情緒與日俱增,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就有了那首《荊門浮舟望蜀江》。

“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是桃花流,依然錦江色。江色綠且明,茫茫輿太平。逶迤巴山盡,遙曳楚雲行。雪照聚沙雁,花飛出穀鶯。芳洲卻已轉,碧樹森森迎。江陵識遙火,應到渚宮城。”

早春三月的江水雖沒有汛期那樣猛烈,卻也是洶湧澎湃得很,江麵上船隻上飄蕩,眼觀前方,江麵上的桃花就那樣漂浮紛飛,就像家鄉錦江一樣春意盎然。

江水明亮碧綠、浩浩湯湯的已於天際平齊。兩岸的巴山逶迤護水而來,在荊州地界已經和地平線平齊了,楚地的水汽嫋嫋,倒也模糊了界限,結出巍峨搖曳的雲山。

岸邊的沙灘上有很多正在用沙來沐浴的大雁,他們顏色雪白,出入山穀覓食的黃鶯鳥在在用它獨特的舞姿來炫耀它美麗的色彩。翠綠色的沙洲仿佛就在圍繞著船轉動著,軸上的綠樹葉在熱情地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