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其實在搖晃的初夜之後,他們又恢複成了兩棵樹。可憐一位如花女子,空有傾城之貌和一腔柔情,卻連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擁抱,都是奢求。文君最辛苦的還是這時隱時現的不祥的預感,不知如何才能幫助這個久臥病床的人擺脫死亡的厄運,隻得日日夜夜守在他的床邊。
文君也曾暗暗怨過自己的父親:“父親那麼愛我,將我視如掌上明珠,又怎麼能忍心把我托付給一個終日躺在床榻上劇烈咳嗽的病人?”冬天來了,他忽然不再咳嗽,卻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每當那時,文君便會流下眼淚,忽而覺得自己對這個男人並非全無半點情意。早晨醒來,每當看見一雙絕望的眼眸在痛苦而歉疚地凝視著她時,漸漸懂得,想愛而不能愛的,並非隻有自己。
有的時候文君甚至覺得,兩個人本來就是同病相憐,自己的婚姻從來自己做不了主。他不也是這般嗎?迷迷糊糊被家人安排了親事,恐怕也會像自己一樣身不由己吧!
文君開始同情他,可憐他,甚至深情對待他,直到那雙留戀而絕望的眼簾終於疲倦地 落下。那一刻,文君不知悲傷還是欣慰,悲傷的是,這個陰森古怪的院子裏,唯一的夥伴就這麼失去了,欣慰的是,再也不用日日對著那些重要,日日背負著沒有照顧好丈夫的罪名。文君看著他瘦弱的身軀被裝在一口暗紅的棺木裏,看著八個杠夫又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城門,幾個月前盛大的車隊又趕來裝點一場葬禮。
搖晃的記憶再次複蘇,在素白的送亡情節裏,她一遍一遍憶起了那日紅彤彤的細枝末節,腦海與眼前,既是對比,又是重疊。剛剛脫下的嫁衣還是嶄新的,她已經又換上了慘白的喪服。命運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思考,她就身不由己地變成了一個獨守空房的寡婦。
從未有過舉案齊眉,從未有過相濡以沫。在告別的一瞬間,文君意識到她已成為了這座宅子裏的局外人,仿佛熄滅了最後一盞微弱燭火。不能否認的是,生命中會遇到很多的人,有些人來了又去,有些人一去不回,有些人注定了要活在記憶力,遙遠,那些抹不去的,解不開的,夢裏夢外亦是夢。
曾經那些年少的承諾,曾經那些匆匆的時光,恍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往事凋零,如風的歲月,緩緩飄過。因為某個人的離開,幸福不再真實,因為某個人的逝去,文君知道了什麼叫做寂寞,因為某個人的再不相聚,文君被命運緊緊糾纏。文君知道,青春已經散場了,那些淒美的故事也跟著青春一起遺落在那最美的年華裏,就連回味的餘地都沒有。
他狠心離開了,隻剩下文君孤零零的一個人就這樣一直在原地徘徊,再徘徊。很多時候,當文君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的時候,它已經擦肩而過,再也不會回來。輾轉輪回,千秋如夢一場,留下的僅僅是那散落一地的痛!
這個孤獨的歲月中,想說的,欲說還休。想訴的,欲訴無門。心中的悲傷一層一層的堆積,終究,一個人,拂塵而去。文君抬頭,癡癡凝望著天空中那一抹淺淺的雲影,曾經幻想的天長地久,執子之手,隻可惜,在年華寂寥的時候,早已煙消雲散,隻能在這蒼白無力的夢中,尋找著片刻的溫暖。
在這蒼茫的紅塵路上,文君一直相信,他會給自己深深的心動,原來不過是前世做的一場春秋大夢被遺漏到了此生。半縷青絲,難以束縛住他的無名指。要離開的終究還是要離開。文君傾盡了一生的柔情,也不能把他挽留。綰青絲,千千結,隻剩淒涼縷縷。他頭也不回地去了,沒有不舍,沒有留戀。隻剩下文君一個人,空蕩蕩的院子裏,再也無人和她做伴,青絲做伴,紅塵可度。枯了思念,無處療傷,任往事隨雲煙散場。
有些心結需用一生來解,有些鎖隻能用日日夜夜的寂寞來開。有些人、有些情、有些事總是難以釋懷,文君隻得靜靜地收藏起來,在清冷無助的夜,拖著疲憊的身子,細細品嚐,荒蕪的青春長滿了雜草,曾經的記憶早被腐蝕。那頹廢了一頁頁流年,已然無力再翻開。
文君本出生於大戶人家,典型的大家閨秀。這樣的女子,本來應該得到上天的眷顧,誰料到她如一葉扁舟,飄起了一層愁波,夫君匆匆辭世,她隻好居家守寡,過早地品嚐了寂寞的滋味,守寡的孤獨日子。
正值青春妙齡的文君在封建社會嚴酷的束縛下,受著痛苦的煎熬,在深閨過著鬱悶的生活,每天彈詞寫詩以做消遣,清風明月做伴,望依鳥想郎,見落花憐己。文君也時常自問:為何命運對自己這樣不薄?前塵種種,是非對錯,苦海無行,琴聲更漠漠,愁死怎了,苦海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