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時您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呂:非常放鬆,也很激動,有種找到了世外桃源的感覺。
李:為什麼這麼說?
呂:自從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我的厄運就開始了。掃掃院子,打掃打掃廁所都沒什麼,主要是在心理上感覺到我的自尊被剝奪了,人格……根本就談不上人格了。
李:我明白了,名義上是下放,其實對您也是一種解放。
呂:對,是人格上的解放,心靈上的解放。
李:您每天也下地幹活嗎?
呂:幹呀!下放的目的就是勞動改造,不下地幹活怎麼行?
李:那裏的收成怎麼樣?
呂:幹一天的工分,兩角六分錢。
李:幹一天才兩角六分錢?
呂:不少了。有的比這還少呢!
李:這個時期雖然很累很苦,但您在心情上是不是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呂:很好,比在南京時好。村裏的人都非常善良,待我們很好,從不因我們是“老下”而為難我們。
李:村民們知道您是毛主席身邊的攝影師嗎?
呂:公社的領導和縣裏的有關領導都知道,村裏可能沒人知道,就知道我們一家是從南京下來的。
李:生活上是不是也多少有些不習慣?
呂:沒辦法,不習慣也得習慣,下放到那裏是組織上的安排,容不得個人挑剔。雖然生活艱苦,但心情很好,那裏畢竟是農村,幾乎見不到文化大革命運動的影子,覺得離政治很遙遠。
霧蒙蒙的江南水鄉,常常不經意間便濕潤了呂厚民的眼睛。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呂厚民喜歡登上一塊高地,靜靜佇立在那兒,向遠處眺望,向北方眺望。那裏有他的故鄉和年邁的父母;那裏是祖國的心髒北京,生活著他所敬愛所牽掛所思念的毛澤東……同時,溫潤潮濕的水鄉,也給了呂厚民創作上的靈感,為他提供了豐富的創作源泉。本性聰慧的呂厚民透過彌漫的煙霧,洞悉和感悟了某些在城市裏永遠無法得到的東西。他利用工間閑暇之機,在那片廣闊的、遠離政治運動的土地上,創作了一大批反映江南水鄉風光及人民淳樸生活的獨具藝術特色的攝影作品,如《放鴨圖》、《垛田春色》等。這些作品較之以前在中南海拍攝的“工作照”,更具有靈性,也更具有藝術價值。
然而呂厚民的心始終牽掛著北京,牽掛著自己一生熱愛、追求,並甘願為之獻身的攝影工作。他做夢都想回到北京、回到新華社,好為黨為毛澤東工作。所以他時刻關注著北京,關注著中南海,幾乎每天都在盼望著能有讓他回去工作的音信。
李:除了參加生產勞動,您當時還能摸摸相機嗎?
呂:開始沒有,後來就可以了。我經常被縣裏叫去幫忙參加攝影方麵的事,縣裏社裏還經常邀請我幫忙搞攝影,參辦攝影展,以及輔導當地群眾開展攝影活動等。我還被省裏請去坐在飛機上俯拍過南京長江大橋呢!
李:後來您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拍照了?
呂:可以,但拍得不多。江南水鄉是中國很有特色的一個地方。
李:對了,我在您的畫冊裏好像看到過一些反映江南水鄉的照片,是那時候照的嗎?
呂:是。我非常感謝興化縣和生產隊裏那些善良的人們和那段生活,這使我對江南水鄉的風土人情和生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認識。《放鴨圖》、《垛田春色》等反映江南水鄉風光及人民淳樸生活的作品,就是那個時候利用忙裏偷閑的時間拍攝的。
李:《放鴨圖》是哪一年拍的?
呂:1967年底。有一次,我到揚州辦事,坐在公共汽車上看到路邊滿是鴨子,下車後我就舉起海鷗牌相機拍了起來。
李:海鷗牌相機?是您自己帶到鄉下去的嗎?
呂:是的。我說有機會我還是可以拍啊,所以就拍了這張照片。這張照片在亞太地區攝影比賽中得了二等獎。另外一張拍鴨子的照片是毛主席批準我工作以後,一次出差路過九江的一座小橋,看見有人放牧大群的鴨子,呱呱的,挺可愛,我就又拍了一張。這張照片有個特點是S形構圖,用光也還可以,所以在比利時展出時,這張照片得了一等獎。和我下放有關係的兩張照片都得了獎。所以我非常感謝那段生活,那段經曆成了我生命中的精神財富。
李:您後來回去過曾經下放的那個地方嗎?
呂:沒有,一直想找機會再回去看看,可惜太忙了。
李:跟那邊的人還有聯係嗎?
呂:有,跟當地政府,縣裏、市裏都有聯係。去年,興化市蓋了個博物館,八個大廳,專門留出一個廳作我的攝影藝術館。現在正在準備時期,等落成的時候,我要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