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啟杉察覺我有些不對勁,不禁低聲問說:“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想了想說:“可能吃了感冒藥有點頭暈。”

段啟杉便拉著我走到一旁說:“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反正該見的也差不多都見過了。”

我點點頭,又說:“可能裏麵太悶了,我出去待一會兒就好了。”

露台上這會兒正是冷的時候,我雖然裹了披肩還是覺得冷,正要扭頭折返的時候,正巧看見有兩個人從海邊沙灘上走過來。腳下不禁就是微微一怔,忍不住喊了一聲:“短短。”

聲音很輕,想來短短是沒聽到。

更何況,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人,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說什麼,拉拉扯扯之間,短短掙脫了男人,卻還是被男人一把拽住。短短這時候一把甩開了男人,風靜了一些,隱約能聽見他們的說話聲。

我聽見短短說:“如果知道會在這裏碰見你,打死我都不來。”

月光模糊,我看不太清男人的模樣,隻有個模糊的輪廓,卻依稀可辨英俊非常。

短短甩手要走,男人依然攔住她,就看到短短惱火地一把甩開男人的手,大步跑了起來。這一次男人倒是沒有追上去,身後有個人喊了一聲:“蔣先生。”

男人便轉過身來,月光照著他漂亮的側麵,是個好看極了的男人。

“看什麼呢?”段啟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把我嚇了一跳,再回頭的時候,沙灘上已經空無一人。段啟杉抬手握了一下我的手說,“都快凍成冰了,快進去吧,回頭又吹感冒了。”

我流連地看了那沙灘一眼,還是跟著段啟杉走進了屋裏。

大堂外正好有人走進來,像是非常有頭有臉的人物,於是好多人湊過去打招呼。我隔著人群看見那人,不禁微微一愣,這個人正是剛才在沙灘上和短短發生爭執的男人。

燈光下,才發現他長得有些像個混血兒,又是十足的東方臉,他站在人群中,本來相貌就出眾,再加上身高出類拔萃就顯得更加惹眼。

這時候正有一個服務生走過來向段啟杉道:“段先生。”又不知附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段啟杉點了點頭,轉向我說:“聽說這裏的主人收藏了不少好酒,要不要一起去選一瓶?”

我忙搖手說:“我不懂酒。”

段啟杉笑了笑說:“揀最貴的挑就是了。”說著拉著我就向酒窖走去,那服務生一路把我們帶到酒窖門口,沿樓梯往下就是黑漆漆的一排排酒架。

段啟杉指了指左右邊說:“這裏是白葡萄酒和香檳,那邊是紅葡萄酒。”又看著我說,“你想選哪個?”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下一片寂靜,空無一人,段啟杉給了那服務生一些小費讓他到門口等著,我忍不住有些擔心地說:“這樣偷人家的酒不好吧?”

段啟杉忽然就笑起來,饒有興趣地看了看我說:“放心,真的被抓住的話,我不會把你供出來的。”說著指了指左邊說,“我去這邊,你去那邊吧,揀貴的挑就行。”

他都不等我答應,已經轉身走了。

我還想說這些酒都沒有標價,我怎麼知道哪個比較貴啊。紅酒又不是年份越久就越好,倒是給我個標準啊。但段啟杉走得很快,酒架又錯落繽紛,我隻追了幾步,就不妙地覺得我好像——迷路了。

於是我就呆呆地站在那裏,看著左右安靜躺在那裏的紅葡萄酒,心裏一陣寒戰。雖然不知道哪瓶才是最貴的,但總覺得這裏的紅酒隨便不小心打翻一瓶,都得賠上我一年的工資。

其實父親非常喜歡收藏紅酒,家裏原來的車庫下麵就有一個小型的酒窖。父親曾教我品酒,可惜我對這種東西沒有天分,隻知道好喝與不好喝之分。

父親總是笑著說我笨,相對來說,陸喬飛在這方麵真是天分卓越。

那一年陸喬飛的成人禮,父親讓陸喬飛去挑一瓶紅酒來慶祝。

十八歲的陸喬飛安靜地走在酒窖裏,白色的運動鞋底踏過地麵,仿佛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就那樣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那時候的陸喬飛已經長得非常高了,跟那些人高馬大的西方壯漢比起來,他簡直清秀得像個絕世美少年。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從酒架上信手拿下一瓶酒來,轉身看著我說:“這個好不好?”

我並不懂酒的好壞,卻一直記得那少年的眼神。

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裏會有光,而我就是被那種光影迷住,像他所有的虔誠信徒那樣,愛著他。

我正握著一瓶酒出神,忽然就聽見身旁有腳步聲。我還以為是段啟杉來了,忙不迭地放下酒瓶追出去,然而追出去的時候卻隻是看到男人匆匆忙忙從我眼前走過。

我剛要出聲喊“段先生”,卻聽見男人拿起了電話。

那一刹那,我愣在那裏。

他說:“是,我是陸喬飛。”

那個聲音,簡直如同從八年前的時光隧道裏走來,一絲一毫都不曾改變過。

我站在那裏,隔著酒架的格柵看見他站在那裏,微微低著頭,露出淺淺的半個側臉。酒窖的燈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看到他手腕上閃閃發光的江詩丹頓。

是的,他不是段啟杉。

他說,他是陸喬飛。

我就那樣僵在那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由美。”我回過神來,段啟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麵對我的一臉驚愕,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頓了一下才說,“怎麼了?我嚇到你了?”

我搖了搖頭,回頭再看的時候,酒架後已經空無一人。

真的……好像一場幻覺。

段啟杉將手邊的紅酒放在一旁的架子上,抬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說:“你臉色好差,是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先送你上去休息一下?”我搖了搖頭,段啟杉卻依然執著地拉著我說,“還是先上去,這裏太冷了。”

大堂裏依然嘈雜熱鬧,我們跟著領路的服務生走進宴會廳,段啟杉正把手邊的紅酒交給服務生,就聽見一個聲音說:“我說你跑哪裏去了,原來是去酒窖偷酒了。”

我轉過身,正有人大步朝我們走來。

燈光下,高挺的鼻梁更襯得他五官精致如雕刻,他抬起手輕輕捶了一下段啟杉的肩膀,段啟杉作勢皺眉,揉了一下肩膀說:“隻是一瓶香檳而已,你堂堂蔣氏製藥的當家人,要不要這麼小氣?”

男人笑了起來,握住段啟杉的手將他拉過來用力抱了一下,才說:“真是好久不見,你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我老得有那麼快。”段啟杉說笑著,看向我說,“忘了給你介紹,蔣競昶。”他看了看男人,又說,“蔣氏製藥你應該聽說過吧,他現在是當家人。”

一聽說蔣氏製藥,我立刻又抬起目光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他實在太年輕,年輕得不像一個能掌控價值上百億的製藥公司的當家人。而短短又怎麼會認識他呢?

蔣競昶這時已經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道:“別聽他瞎說,我不過也是個打工的。”

“蔣先生。”我禮貌性地握了握蔣競昶的手,“我是司徒由美,段先生的翻譯官。”

“哦,我聽說他會帶個漂亮的女伴來,倒不知道還是個翻譯官。”蔣競昶饒有興趣地打量了我一眼,說,“司徒這個姓,倒是不多見。”

“那是在美國不多見,中國就不一定了。”段啟杉說著握了握我的手,又看向蔣競昶說,“不跟你說了,由美不太舒服,我先送她上去,一會兒再聊。”

蔣競昶點了點頭,卻聽見身後有人喊他:“競昶。”

蔣競昶轉過身去,人群中,正有白衣少年翩翩而來。

不,他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

他穿著黑色的禮服,打著白色領結,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

那就是陸喬飛,我認識的那個陸喬飛。

一瞬間,我幾乎覺得那真的是幻覺,但他卻已經來到我們麵前。我僵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卻聽見蔣競昶說:“剛找你來著,你跑哪裏去了?”

“打了個電話。”他的目光越過蔣競昶落在我身上。

我聽見血管裏潺潺流動的血液,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點燃了。

然而那一刻陸喬飛卻隻是對著我淡淡地笑了一下。蔣競昶轉過身來向我們說:“正好,上次就說要給你們介紹的。啟杉,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位朋友。”蔣競昶像是略有些得意地看著陸喬飛,說,“他一個人用一分鍾,就讓道瓊斯跌了兩個點。”

“原來……”段啟杉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說,“陸先生,幸會。”於是伸出手去說,“我是段啟杉。”

陸喬飛淡淡地笑著,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燈光之下他濃密修長的眼睫格外動人,他身穿黑色是這樣好看,挺拔高挑的身形,肩寬腰窄,身高腿長,站在那裏活脫脫就是個男裝模特。

而我年幼無知時,就是被這樣一個人迷住過。

他向段啟杉伸出了手,用力地握住,慢慢地說道:“陸喬飛。”

我手裏的半杯香檳在這一刻應聲滑落,玻璃杯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杯子裏晶瑩的香檳灑了一地,像是塵封了許久的記憶碎片,四散濺開。

是的,陸喬飛。

八年了,想不到在這裏,我們竟然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