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海道回來以後,一切就恢複如常。

我還是在那家注冊資本不到十萬的小公司裏上班,短短也還是每天不停地在念叨她的發家致富計劃,房東還是會在每個月初就來催房租,老板還是動不動就甩臉子給我看,樓下水果攤的大嬸還是那麼斤斤計較,順便惦記著段啟杉那輛瑪莎拉蒂。

我沒有告訴她段啟杉已經換了車,不再開瑪莎拉蒂了。

灰姑娘從舞會上回來後,王子不見了,南瓜車不見了,水晶鞋也沒有了,剩下的隻是布滿灰塵的灶頭掃把和大南瓜。

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電光幻影。

我從大嬸手裏接過找零的三塊四,提著水果上了樓。

短短一大早就出門了,我沒有問她去哪裏。她最近總有些神神秘秘的,我想也許是因為蔣競昶,但是我沒有問,我答應過她不問蔣競昶的事,作為交換,她也不會問我陸喬飛的事。

門鎖有些舊了,鑰匙轉了好幾下才打開。

桌上還堆著昨天吃完沒有收拾的外賣餐盒,沙發上是我們一個星期沒有洗過的換洗衣服,行李箱還扔在客廳一角,一切都亂得沒有頭緒。

我歎了口氣放下水果,拿起洗衣筐,把髒衣服一件件丟進去。

短短和我回來之後,都在馬不停蹄地加班,我們誰都沒有再提起北海道的事。

真的就像是做夢一樣。

如果,那個電話沒有響的話。

我聽見電話鈴響,轉身在屋子裏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電話。正著急的時候,電話從桌上一堆報紙和快餐盒下振動出來,我急忙撿起來“喂”了一聲。

對方的聲音很陌生,帶著一種怒氣衝衝的威嚴感,對我吼著:“喂,你是司徒由美?你的朋友現在在警察局,讓你來保釋她……”

然後我就聽到背景音是短短毫無節奏感的大呼小叫。

都不等我多問,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我抓著電話愣在那裏,要不是短短的背景音,我真要以為是詐騙電話。回頭看一眼淩亂的屋子,我顧不得換衣服,拿了皮夾、電話就衝下樓。

警署裏真是熱鬧非常,一個警官正拍著桌子吼:“你說你不是偷,難道是大嬸的皮夾子自己跑進你口袋裏的嗎?”

另一個女警在對著麵前哭哭啼啼的女人喊著:“哭什麼哭,有臉做你還有臉哭了,說,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麼做?”

我撥開層層疊疊的人群,終於看到了短短。

她正坐在一張詢問桌前,對麵的大胡子警官大約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人,我喊了一聲:“短短。”短短立刻扭頭看我,我忙走過去拉住她說,“這是怎麼了?”

“你朋友把人給打傷了。”那大胡子警官看了我一眼,又用眼角瞥了一下小牢房裏一個男人。那人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模樣,穿得衣冠楚楚,還戴著眼鏡,但是好像已經被打歪了。眼睛上鼻子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短短下手也是蠻狠的。

我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這是怎麼了?”

短短不說話,這當然也對,在這裏隨便承認什麼事,都可能會帶來不可預計的後果。

那警官這時候站起來對我說:“先去付保釋金吧。”

“保釋金?”我還沒聽明白,就見那小牢房裏的男人跳了起來說:“警官,不能放她走,她偷了我的東西,不能放她走。”

我都還沒明白什麼情況,短短突然抄起桌上一個筆筒扔了過去。筆稀裏嘩啦地撒了一地不說,幾支筆還咚的一聲砸在那人的頭上,筆筒撞在欄杆上落在了地上。

大胡子警官氣得胡子都綠了,大吼一聲:“蔣念心,你幹什麼?”

男人立刻捂著臉叫起來道:“警官你看到了,她要殺我,她這是謀殺,不能放她出去。”

我一邊拽住短短一邊向那警官說:“要多少保釋金?”

“十萬。”

“十萬?”我被嚇得心跳都要停了,雖然聽起來也不算是多大的金額,但是我一時間哪裏去湊這麼多的錢啊,上次段啟杉給的支票也被短短用得七七八八,我此刻就是賣身,也得有買主啊。

大胡子漠然地看了我一眼說:“交了保釋金就帶她出去吧。”

說得這麼輕巧,你倒是拿出十萬來給我啊。

我正要討價還價的時候,一旁已經有女警過來帶走短短,短短突然扭頭朝我喊了一聲:“由美,我沒事的,你不要管我了。還有啊,不許去找蔣競昶那個渾蛋。”

我真是要哭了,這個時候她居然還惦記著不能去找蔣競昶。

但她若是不說,我還真沒想到蔣競昶這個人。但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急忙朝短短說:“你別著急,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出來的,你別怕啊。”

短短卻隻是一味執著地朝我喊著:“記住,不許去找蔣競昶!”

真是難得她對這件事能執著到這個地步。

走出警局我立刻就撥通了段啟杉的電話,但是電話一直響卻也沒有人接聽,這不像他平時的風格,他若是在開會,電話必然會轉到他秘書那裏。

但今天是周末,他又怎麼會在開會。

我著急起來,站在寒風裏握著電話等了很久,然後,慢慢地輸入了那個號碼。

隻看了一次,我卻記住了。

這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我猶豫著,手指放在通話按鈕上,終於還是放棄了。

還是不能找他。

蔣競昶說得對,我跟陸喬飛已經是完全不相幹的陌生人。

我握著電話長長地歎了口氣,街角人來人往的也算熱鬧。但我卻突然覺得這世界一下子變得那麼大,那麼空曠,簡直要像荒漠一樣,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在我麵前問我:“小姐,要車嗎?”

我看著司機,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卻聽見車內廣播的聲音,那女主播幽幽地說道:“今天是農曆初七,也就是傳說中×××的日子……”

我急忙拉開車門說:“送我去××酒店。”

初七。

今天是農曆初七,是那日段啟鴻說的,他們的外公擺壽宴的日子。我沒有估錯,段啟杉這時應該是在壽宴上,成與不成我隻能賭一把了。

車子開到酒店門口的地方堵住了,那司機好心對我說:“小姐,前麵開不進去了,你要是趕時間,就在這裏下車吧。”

我抬頭朝前麵看了看,問:“為什麼開不進去了?”

司機歪著腦袋看我說:“你不知道?”又說,“今天是段壽山擺壽宴的日子,前麵整條路都給封了,不是有通行證的私家車根本都不能通過,更何況我們出租車。”

雖然還不明所以,但時間緊迫,我隻好先下車。

前麵一長串排起長龍的車裏,不是勞斯萊斯就是賓利林肯,還有幾輛邁巴赫夾雜其中,前方有交警在指揮交通,左右有兩排私人保鏢在護駕。

這架勢,快趕上美國總統到訪了。

我站在路口的位置向裏看,根本是一眼看不到頭。

一個私人保鏢似的人抬手攔下我道:“小姐,請問你有請柬嗎?”

請柬……我當然是沒有的。

我抬頭看了看那人高馬大的保鏢,很顯然,這架勢我強攻是不行了,隻能智取了,於是我立刻放低身段放軟了聲音道:“麻煩你,我是進去找人的。”

那保鏢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似是不相信我。

我忙說:“我找段啟杉段先生。”

那保鏢仍然看著我,我從他眼神裏看不出什麼,就當他是默許了,正要邁步進入的時候,卻被他伸手一攔,牆一樣擋在我麵前說:“小姐,沒有請柬不能入內。”

我要是有請柬還用得著跟你周旋?

我裹緊外套說:“我真的就是找人,不行的話,你替我跟段先生說一聲,就說有個叫司徒由美的找他,有很要緊的事,麻煩你,我求你了……”

那保鏢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一看就是訓練有素,油鹽不進。

我氣得一腳踩在那保鏢腳上,想趁他哎喲吃痛的時候溜進去,結果人家隻是低頭看了看我踩著他的那隻腳,仍然一臉麵無表情地對著我。

可恨我今天沒穿高跟鞋。

卻在這時候,一個聲音悠然道:“她是我朋友,讓她進來吧。”

我抬起目光,就看到從酒店門口的地方款款走來一個人。日光照在他身上,暗色的衣料折射出微妙的光澤,他眉目清俊,發梢和兩鬢都剪得更短了,顯得精神了不少。

看他一路走過來,那保鏢忙向旁退了退喊他:“陸先生。”

陸喬飛微微點頭,看著我,卻向那保鏢說:“讓她進來吧,她是我的朋友。”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有溫和的光芒,像空氣裏漂浮的綿柔柳絮一樣動人。

我低頭看著自己,和他一身禮服相比,我這樣一身寬大的毛衣外套平跟鞋,實在有失體麵。陸喬飛看我不動,笑了笑說:“怎麼了?不是說有要緊的事嗎?”

是,我還趕著去救短短。

酒店大堂像是特地重新布置過了,原本的接待處被布置成了吧台,沙發什麼的也不見了。有三兩客人小聚在一起閑聊,而通向宴會大廳的路上,鋪著紅色的長毯。

我小心翼翼地跟著陸喬飛進場,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但周圍還是有人注意到了這個穿著黑色毛衣、牛仔褲的奇怪女人,有人忍不住朝我多看了一眼。

我不認識這些人,卻也都見過。

他們以不同的頻率和篇幅出現在報紙雜誌和電視新聞上,有的是身價過億的財閥富豪,有的是官居要職的政府要員,也有的是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名流貴族。

他們每一個人,都高高在上地俯視我。

我低下頭。

很久以前,我曾經和父親出席過這樣的晚宴,我對這種晚宴並沒有好感,那不過是有錢人的把戲罷了,逢場作戲,口蜜腹劍的事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