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羨慕這些人,我討厭那樣的目光。

無論是以前他們對我的阿諛奉承,還是現在的不屑鄙視。

我避開那些目光,盡量不去看他們。卻在這時候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起頭,就看到陸喬飛望著我,他眼神溫柔,嘴角微微揚起,說:“走吧。”

他就那樣拉著我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了紅毯。

我聽到有人在議論,一個人說:“那不是蔣氏製藥的那個陸喬飛嗎?他也算儀表堂堂了,怎麼帶了這麼個女人來。長得倒是漂亮,隻可惜一臉窮酸相。”

我抬起目光,陸喬飛好像沒聽見,就那樣穿人群大步走進會場。

門口的服務生朝我伸出手來,我不解地看了陸喬飛一眼,陸喬飛向那人點了點頭,示意他等一等,才對我說:“電話不能帶入場,把電話給他。”

“電話?”

那服務生立刻說:“今天這種場合,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有的賓客的電子設備都由我們代為保管。請放心,我們會有專人保管的。”

我倒不是不放心,隻是這陣勢實在有些太嚇人。

然而走進宴會大廳才知道,這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裏麵的人一個個比外麵穿得光鮮亮麗,瓶子裏的花和牆上的畫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寶。遠遠一個花白頭發白人男子正與人交談,那人我認得,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已經官居要職,如今已是全世界家喻戶曉的人物。

我環顧了一圈,卻沒有看到段啟杉。

回頭的時候,陸喬飛正望著我,我臉上不由自主地就紅了,低了低頭才說:“謝謝你帶我進來。”

他隻是笑著,並沒說什麼。

這時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喬飛。”陸喬飛向那人微微點頭,便朝我說:“段啟杉在右邊的角落裏。”說完,也不等我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我怔怔地看著陸喬飛穿過人群,層層疊疊的人影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漸行漸遠,像很多次的夢裏,我想抓住的時候,卻一晃就不見了。

我竟然有一絲失落,抬起目光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陸喬飛的身影。

我順著陸喬飛所指引的方向看過去,看到段啟杉站在那裏。

雖然他今天也是穿著正裝,但不知道為什麼,那張端正冷漠的臉上有一種淡淡的光彩,也許是因為今天是他外公的壽宴,所以他臉上沒有了公事公辦的刻板。

隻可惜,我要來掃他的興了。

我走近一些,才喊了聲:“段先生。”

段啟杉聽見我的聲音,像是吃了一驚才轉過身來看向我。說實話我這一身打扮在人群裏還是蠻紮眼的,他向談話的人打了個招呼,拉住我走到一旁說:“你怎麼來了?”

我也知道今天這個場合我出現不太合適,但是……

“段先生,我知道我突然來這裏找你很不合適,但是我突然遇到點麻煩,我……”雖然難以啟齒,但為了短短,我還是光明正大地說,“我能跟你借點錢嗎?”

段啟杉微微皺眉,倒不是厭惡,像是擔憂,他問我:“怎麼了?”

“我朋友出了點事,我需要十萬元,馬上。”

段啟杉抬頭看了看四周,將我帶到一旁的休息區才說:“你別著急,先告訴我是怎麼了?”

我也不想著急,可是話說出來就更加著急,竟忍不住急得要哭了。

段啟杉低頭想了一下才說:“你的朋友,就是一起去北海道的那位?”

我點點頭,他又想了一下說:“你不用擔心,我找人處理。”

他說這一句話,我突然就安心了不少,急忙吸了吸鼻子說:“謝謝你段先生。”段啟杉輕輕扶了扶我的肩,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卻突然有人喊了一聲:“表哥。”

聲音這麼熟悉,不是段啟鴻還是誰。

他正從人群中走過來,依然是笑意盈盈的,望了我一眼才說:“司徒小姐果然來了,真是賞臉。”又打量了我一遍才說,“不過司徒小姐今天的禮服,還真是特別呢。”

我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毛衣開衫、牛仔褲,忙向段啟杉說:“段先生,我先走了。”然而我才一轉身,卻被段啟杉抬手拽住。

我回過頭,段啟杉卻沒有看我,目光停在段啟鴻身上。

那眼神絕對說不上友好。

段啟鴻倒是滿不在乎,笑了笑說:“是,來都來了,怎麼都得見見主人再走。”

說話間,人群中騷動起來。

段啟鴻回頭看了一眼說:“外公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動分了兩列,從中間讓出一條通道來。一位穿著翠綠旗袍的漂亮婦人正推著一把輪椅走出來,而眾人矚目的焦點,卻都在輪椅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穿著大紅色的唐裝,雖然十分消瘦,眼神卻異常精幹銳利。他看起來有些虛弱,微微向眾人點頭。衣服上是手工刺繡的百壽圖,看似簡單,必然價值不菲。

他就是今天的主角——段壽山。

我抬頭看了看段啟杉,再看那老人,眉目間兩人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有不少人主動上前去祝賀,那婦人忙著一一應酬。

我本想要趁亂逃走,卻沒料到段啟杉突然拉起我的手朝人群裏走去。

我急忙拽住他說:“段先生。”語氣裏都是“我不要去”的意思。

然而段啟杉全然一副待客之道的口氣說:“啟鴻說得對,既然都來了,怎麼都得見見主人再走。”

滿天神佛替我作證,我這個既來之則安之是有多麼身不由己。

段壽山正接受眾人的祝賀,段啟杉一聲“外公”打斷了喧鬧的慶賀聲。

我小心翼翼地窺探,但老人臉上卻沒有出現絲毫的情緒波動。

他隻是那樣看著段啟杉,已經混沌的眼瞳裏卻有著曆經滄桑後的平靜溫和。四周靜了一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竊竊私語,不是段壽山突然說話,我都要以為我是不是聾了。

他說:“你來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像是引爆炸彈的引線一樣,刺破了四周的寂靜。有人開始竊竊私語,那一直在忙碌的婦人也像是突然注意到段啟杉的出現,忙道:“喲,啟杉也來了。”

“我請表哥來的呢。”段啟鴻從人群裏走了過來,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才說,“我想外公看到表哥一定會很高興的,你說是不是,媽?”

原來那竟然是段啟鴻的媽,看年紀,實在有些不像,但看眉眼,確實又有幾分相像。婦人不多言語,隻客套地看向我說:“這位小姐是?”

我一下子從移動背景上升到眾人矚目的焦點。

卻還不等我開口,就聽見人群中一個清脆的聲音悠悠傳來。

隔著人山人海,也能看見她一襲紅裙,款款而來。

如此美麗的人在任何場合,都會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更何況她還穿著這樣惹眼的裙子,周身都是昂貴閃耀的首飾。她的出現簡直像是深海夜明珠那樣照亮周圍,所有人都看著她,我又變作一塊移動布景。

女郎就這樣一路走到段壽山的麵前,彎下身子道:“外公,生日快樂。”

段壽山沉寂的眉眼間,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婦人客氣地接過女郎遞來的禮物道:“蓉芝也來了呢,你爸爸呢?”

“爸爸突然有事來不了,特地讓我來跟外公和翠枝姨媽說聲對不起。”女郎優雅地笑著,目光轉到站在一旁的段啟杉身上。臉上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可見是修養極好的大家閨秀。

“啟杉也來了。”

“可不是嘛。”段啟鴻掃了我一眼說,“表哥還特地帶來了女朋友來給外公賀壽呢。”又說,“表哥,怎麼不介紹一下?”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我看這個局麵也是猜到七八分了,於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把手從段啟杉手裏抽回來,卻沒料到才剛抽了一半,反而被段啟杉更用力地握住了。

“司徒由美。”他慢慢地看了那女郎一眼,才看向我說,“這位是聶蓉芝。”

怪不得覺得她有幾分眼熟,原來是紡織大亨聶先生的女兒,難怪穿得起這樣名貴的裙子,戴得起這樣昂貴的珠寶。

我這是迫不得已,雖然狼狽卻也還是點頭道:“聶小姐。”

而她必然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向我笑了笑說:“原來是司徒小姐。”

我站在人群中,真正有一種我為魚肉、人為刀俎的感覺。

我想逃走,但這樣光明正大地逃跑似乎不太好,想躲起來,又實在無處可逃,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的時候,一旁經理人向站在段壽山身後的婦人道:“夫人,是不是該入席了?”

真是懂得見機行事,隨機應變,怪不得能做到這麼高級的酒店經理位置。

站在段壽山身後的婦人聽見這一句才回過神來,忙說:“是啊是啊,人都到齊了,也別站著了。”又躬身向老人道,“爸爸,那就先開席好不好?”

段壽山點了點頭,那婦人推過他的輪椅。我看是大好機會,正要溜之大吉,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司徒小姐,一起吧。”

我才剛後退了半步的腿一時間僵住了,段壽山的輪椅慢慢朝我這邊轉了半分,眉目間深不可測的老人看向我說:“不介意的話,就在我旁邊加個位子吧。”

我是說介意好,還是不介意好呢?看看四周,似乎介不介意都不好,於是我隻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段啟杉。說起來他才是罪魁禍首,剛剛不是他拽著我,我早就全身而退了。

然而段啟杉臉上的表情我更是猜不透,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但就是遲遲不肯下定決心。我心裏一百個祈禱他說一句“不用了”,那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

卻偏偏那推著輪椅的婦人道:“去給司徒小姐加個位子。”

一旁便有服務生過來引我入席,我知道注定是走不掉了,便認命地歎了口氣。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怎麼辦,外公好像很喜歡你這個外孫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