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了一跳,回頭就看到段啟鴻站在我身後,朝我笑了笑說:“司徒小姐,我外公可是很少這麼盛情邀人的呢。”
我已經夠緊張了,被他這麼一說,就更加緊張了。段啟杉終於在這時候動了動,但也隻是看了段啟鴻一眼,段啟鴻抬了抬手道:“表哥,入席吧。”
壽宴還是圓桌式,我跟段啟杉被安排到上首第一桌,也就是傳說中的主桌。段壽山端坐正中,右手邊依次是段啟杉、我、段啟鴻,那名叫蓉芝的美貌女郎,以及我不認識的甲乙丙丁。
而那推車的婦人原來名叫段翠枝,是段壽山的二女兒。
我這一身不合時宜的衣著使我如坐針氈,不經意抬頭間,就看到陸喬飛正望著我。他坐在隔壁桌上,身旁緊挨著蔣競昶,這時候服務生不知道同蔣競昶說了什麼,他便起身離席。
我垂下目光,不是這一抬頭,我幾乎都忘了陸喬飛也在這裏。
那麼剛才的場麵他看在眼裏,又會怎麼想呢?
但怎麼想都好,我們都已經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酒席還未過半,局麵就開始散漫起來。段壽山早早離了席,剩下客人們各自歡愉。我與四周的人都不認識,段啟杉一被他們叫走,我就趁機離席。
酒店的大堂裏正有客人三兩聚在那裏,他們雖然都不認識我,但剛才那一出熱鬧也都看在眼裏,看到我的時候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長。
我便幹脆躲到休息區,推開一間休息室的門躲進去,一轉身猛地怔在那裏。
段壽山正坐在裏麵。
聽見動靜,他幽幽地轉過目光。
我怔了一下,看他剛才耳聾目盲,卻沒想到這麼細小的動靜都能聽在耳朵裏。我正伸手去拉門,被他這樣瞧見有些進退兩難,忙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這就走。”
正要關門的時候,卻聽見段壽山說:“能不能幫我個忙。”他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銀色盒子,說,“你會裝煙絲嗎?”
我小的時候,父親就很喜歡抽煙鬥。
父親沒有其他的愛好,隻喜歡收集煙絲、煙鬥,朋友送來的卷煙和雪茄他都隻是當作擺設。我剛學會擦火柴,就會坐在父親的辦公桌上替他裝煙絲,點煙鬥。
“您不嫌棄的話……”
“麻煩了。”
我帶上門進屋,從段壽山手裏接過煙鬥,打開煙絲盒,在煙鬥裏填滿煙絲壓了壓,才遞給他。
段壽山說了聲:“謝謝。”又說,“我的這些孩子裏,竟然沒有一個像你這麼中用的……翠枝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也不見個人。”
我抬頭四顧,確實不見剛才的婦人,便說:“也許外頭在忙,一會兒就來了。”火光照亮老人蒼白的臉,段壽山慢慢地抽了一口煙鬥,眯起眼睛來,那模樣像極了父親。
我不想再打擾他,就朝門口走去。
到門口的時候,我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屋子裏靜悄悄的,空蕩蕩的,外頭的喧鬧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看著輪椅上的老人,外頭傳說他身價百億,榮光不可一世,但如今他卻背對所有的榮耀光華,形容之間,無比落寞。
我看見窗戶開著一條縫,吹得窗簾微微飄起,便折回去關了窗戶,又蹲下身子鋪好老人身上的毯子說:“要不,我去幫您找找她吧?”
老人低頭看了我一眼,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說:“麻煩了。”
退到房門口的時候,突然聽見段壽山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站在門邊,回答:“司徒由美。”
走道上依然充斥著宴會廳裏喧鬧的聲音,我詢問了幾個服務生都說沒有看到段翠枝,終於有一個人指了個方向給我,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找到廚房,正看到段翠枝站在那裏。
我剛想上去喊她的時候,卻聽見她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我腳下一頓,順著聲音尋去,就見她對麵還站著一個人,白熾燈照著他英俊的五官,和素日裏的溫和不同,這時候的段啟杉看起來尤其冷酷。
他冷冷地看著段翠枝道:“那麼姨媽覺得我要幹什麼呢?”
段翠枝本來正在抽著煙,這時候撳滅了手裏的煙,才說:“十幾年都不曾回來過一次的人,偏偏在老爺子過大壽的時候來盡孝心了。說得好聽一點是盡孝心,說得不好聽……”她冷冷地打量段啟杉,“不就是來等著分財產的嗎?”
段啟杉不置可否地看著段翠枝。
“但是你不要忘了,當年老爺子說過,你走出這個家門就再也不是段家的人了。你也不是說過不稀罕段家一分一毫嗎?現在你才來後悔,不覺得太晚了嗎?”
段啟杉聽到這裏,突然笑了一下。
段翠枝臉色一變,站直了身子道:“你笑什麼?”
“是,當年是我要離家出走,也說過我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段啟杉逼近一步段翠枝,一字一句道,“既然我現在已經回來了,除非我自己要離開,否則誰都不能趕我走。”
段翠枝的臉白了一陣,又綠了一陣。
段啟杉正要轉身,段翠枝卻突然大叫起來:“段啟杉,當年要不是老爺子看你可憐把你領回來,你早就餓死了。說穿了,你不過是個野種,你有什麼資格來分段家的錢?”
段啟杉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燈光下,他臉上閃過一抹陌生的神色。
他轉身看向段翠枝道:“姨媽。”
雖然我看不到段啟杉的表情,但我看到段翠枝在這一刹那,麵色蒼白如紙,臉上的皺紋深刻得凸現出來,那樣蒼老而驚恐,完全不像是個貴婦人。
“我之所以還叫你一聲姨媽,是因為你是我媽媽的妹妹,是外公的女兒。但是如果你不願意繼續做我這個野種的姨媽……”段啟杉的聲音頓了一下,音量突然輕了許多,“那麼,你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段翠枝向後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在了一旁的泡沫箱上。
我忙要轉身離開,誰知道才剛跑出轉角,就迎麵撞見了聶蓉芝。
所謂無巧不成書,生活真比故事更精彩。
聶蓉芝看見我的表情,也真是精彩到了極點,像是抓奸在床的得意,又像是有些小驚訝,幾秒鍾的百感交集之後,她還是笑了一下才說:“咦?怎麼司徒小姐在這裏?想不到司徒小姐的愛好這麼特別,喜歡偷聽別人講話呢。”
我耳根子一下子就燒起來。
聶蓉芝像是覺得還不夠,冷笑著對我說:“我還當是什麼大家閨秀呢,原來是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也不知道啟杉的品位怎麼變得這麼差。”
“要說品位,跟三流男模特在賓館廝混,還被人抓個正著,然後花幾百萬買斷新聞照片,掩飾得滴水不漏的聶大小姐,品位才真是非凡呢。”
段啟杉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手本來很冰,被他這麼一握不禁抖了抖,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是不是也知道我剛剛“不小心”聽到了他跟段翠枝的對話。
聶蓉芝的臉色變了,鮮紅的指甲用力地抓著手袋:“段啟杉,你什麼意思,你明知道我今天要來,還帶這麼個女人來,是存心不給我聶家麵子,讓我下不了台嗎?”
“麵子是自己掙的,我給不了你。”段啟杉拉著我就要走。
聶蓉芝卻在這時大聲道:“你別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
我忙抬頭看了一眼段啟杉,他神情不太對,停下來轉身看了聶蓉芝一眼,才說:“未婚妻?我怎麼不知道我訂婚了?你算是我哪門子的未婚妻?”
聶蓉芝三兩步走上前來道:“你不認也沒有用,這件事是你外公跟我爸爸敲定下來的。”
“是嗎?”段啟杉笑了笑說,“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聶蓉芝的臉頓時白得慘淡。
“再說,你既然自認為是有婚約的人,還成天跟各種男人鬼混,你丟的又是誰的人?”
聶蓉芝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猛然抬手甩了段啟杉一個巴掌道:“段啟杉,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我跟誰在一起輪不到你管,我們還沒結婚呢,憑什麼讓我給你守活寡!”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巴掌嚇了一跳,段啟杉倒是很淡定,慢慢地轉過臉來看了聶蓉芝一眼道:“第一,我從來沒有說過要讓你替我守活寡;第二,婚約的事不過是你父親一廂情願訂下的,我既沒有喜歡過你,也從來沒有答應過要娶你……”
聶蓉芝咬了咬嘴唇,突然抬手就朝我打過來。
我都沒反應過來,她的巴掌就在半空中被段啟杉截了下來。他冷冷地道:“還有,第三……”他看了我一眼,才繼續說,“她不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叫司徒由美,是我喜歡的女人。在我眼裏,你連她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聶蓉芝向後趔趄了幾步,再要發作似乎尋不到機會,段啟杉已經拉著我大步流星地穿過走道朝宴會廳走去,中途還不小心撞倒個服務生,段啟杉也沒有停下來。
宴會廳裏依然是熱鬧非常,段啟杉回頭看了看我,說:“你沒事吧?手這麼冷。”
我大概是受了驚嚇,見他看著我,才搖了搖頭說:“段先生,我想走了。”
段啟杉應允似的點了點頭,說:“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打個招呼。”我剛想說我自己走就行,但段啟杉已經轉身走了,人群湧動,轉眼就看不到他人影了。
我剛找了個椅子坐下,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我:“由美。”
一瞬間,我感到背上陣陣的寒意。
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轉身的一刹那,卻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站在那裏。隔著重疊的人群,他欣喜無比,幾乎要撲上來抱住我。
而我卻在那一刻臉色煞白。
是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噩夢像是倒帶似的朝我席卷而來。
傅文洲。
那個惡魔的名字叫傅文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