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這個陸喬飛,到底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陸喬飛呢?

他卻笑得很自如,飛快地轉了一圈收起刀身說:“這種刀拿來防身都不夠,更何況是用來殺人,你真的是……”

“你怎麼知道……我要做什麼?”

“我聽到了。”陸喬飛收起折疊刀,“那天在段壽山的葬禮上,你跟傅文洲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不領情也好,當我多管閑事也好,我就覺得我不能不管。”

他已經將刀收進口袋,抬頭看了看公寓樓說:“你差不多到了吧,那我不送你上去了。”

“陸喬飛。”我看著他轉身的時候,突然說,“你說要追我,真的嗎?”

陸喬飛轉身的時候隻愣了一秒鍾,就點頭說:“真的。”

“那……”

夜風呼呼地從我們之間吹過,我的聲音被吹得有些零散。

“那明天你來找我吧。”

“嗯?”陸喬飛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沒明白,過了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有微妙的變化,像是有點不相信似的看我說,“我來……找你?”

“嗯。”我想了一下,“我六點下班,有個地方要去。”

“好。”他突然高興起來,有點依依不舍地轉過身,剛走出兩步卻又回頭看我說,“明天我來找你。”

我下班的時候陸喬飛的車已經等在路邊。

看我走過去,陸喬飛下了車看我說:“去哪兒?”

“你帶證件了嗎?”我坐進副駕駛座,他跟著坐進駕駛座,“嗯”了一聲還點了點頭,他看起來很高興,但我想他很快就應該不會這麼高興了。

“去機場。”

“機場。”陸喬飛發動車子的手頓了一下,握著方向盤看著我。

“嗯。”我看了看時間,“明天是周末,你應該有時間吧?”

“有。”陸喬飛看了我一眼,也沒有多問就發動了車子。

我靠在副駕駛座上一直沒說話,因為我特意早出來了十幾分鍾,避開了下班高峰,所以車子到機場隻用了半個小時,我在服務台買了機票,遞了一張給陸喬飛。

“約個會用得著跑那麼遠嗎?”陸喬飛拿過機票,“波士頓?”

陸喬飛有點奇怪地看著我,他對這個城市竟然會表現得這麼陌生我覺得很意外,就算是裝,也不可能裝得這麼像,他大概是真的不記得了。

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因為我之前沒有告訴過陸喬飛是去那麼遠的地方,他沒帶任何行李,車子也是寄放在機場停車場。我上了飛機就累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陸喬飛正看著我。

“剛才吃飯我看你睡得熟就沒叫你。”他把小餐桌上的盒飯遞給我,“要他們幫你熱一下嗎?”

“不用了。”我對飛機餐本來也沒什麼期待,但是要飛十幾個小時不吃東西總是不行,打開之後我愣了一下,陸喬飛跟著緊張了一下:“怎麼了?太涼了?”

沒怎麼,就是……這根本就是我不吃的東西。

我有點驚詫地看向陸喬飛,他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要坑我,我對鱈魚過敏這件事他進家門第一天就知道了,他一邊說想追我,一邊要害死我?讓我在飛機上過敏而死?

“要麼熱一下還是……”陸喬飛看我一直不說話,有點緊張起來,“你不吃這個?”

“沒,就是突然沒胃口了。”我蓋上盒子,把那份茄汁鱈魚還給了空姐,又要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沒吃東西就是覺得有點冷,別的還好。

“我……”陸喬飛有點尷尬,一直看著我。

“你不記得了,我對鱈魚過敏。”我扭頭看著陸喬飛,他眼睛裏的驚訝一覽無餘,他不是在故意整我。

“我……”

“沒事,反正你不記得了。”我喝了一口熱茶,緩和了一下體溫。陸喬飛握了一下我的手,也不等我說話就脫了外套蓋我身上:“餓的時候會更冷。”

我笑了一下,拖著腮幫子看著他:“陸喬飛,你都不好奇我把你帶去那裏幹什麼嗎?”

“無所謂。”陸喬飛搖了搖頭,“哪都行,隻要跟你一起就行。”我的臉微微僵硬,他又笑了一下,看著舷窗說,“幹什麼也不要緊,就是你現在把我從飛機上扔下去我也沒二話。”

我轉過臉去看著窗外,飛機已經進入雲層,棉花糖似的一層層的。

很快迎來了第二頓飛機餐的時候,陸喬飛特地問了我還有什麼不能吃的,很幸運我就隻對鱈魚過敏,為什麼我也不知道,爸爸帶我做了很多檢查也找不清楚原因。

飛機到達波士頓機場的時候天快黑了,我在機場附近找了一家旅館。波士頓也是寸土寸金,我們訂了兩個房間窄小的單人間,還沒等安頓下來,我已經敲了陸喬飛的房門。

出租車停在了一幢廢棄的房子前,陸喬飛有點不明白地看著我。

“你喜歡的約會地點還真……特別。”

“下車吧。”我沒再說什麼,下車朝院子裏走。

這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這房子拍賣時因為父親的死,而遭遇流拍,美國人也迷信,沒有人肯買這房子,一直荒廢至今。

院子裏的雜草都已經半人高了,白色的籬笆掉漆很嚴重。我走到台階上推了推大門,鎖生鏽了推不動。

“從旁邊上去吧。”我指了指側牆,那裏有根水管子,陸喬飛以前常順著水管往二樓爬,二樓窗戶的鎖是壞的,反正空置著估計也沒人會修。

“這邊?”陸喬飛指了指左邊。

“另一邊。”我撥開雜草叢,很快走到側牆根找到了那根水管子。陸喬飛抬手拽了一下水管子,確認了牢固度之後很利索地沿著管子攀上了二樓的窗台。

我看著他動作輕快得不像個正常人,皺了皺眉頭說:“蔣競昶是不是讓你參加過特攻隊了,怎麼你看起來像專業爬窗的。”

“是嗎?”陸喬飛站在窗台上低頭看了看我,“我也不知道,好像生來就會一樣。”

窗戶果然沒鎖好,陸喬飛很快翻了進去,又繞到一樓把門鎖打開讓我進去。

“這是什麼地方?”陸喬飛低頭拍身上的灰,衣服被鏽跡弄髒了。

“我以前的家。”我試著踩了一下樓梯,陸喬飛拉住我:“木板都脆了,剛踩的時候覺得快塌了似的,別上去了。”

“我的房間在上麵。”

“那沿著牆根走。”陸喬飛看我很堅持,隻好拉著我貼著牆上了二樓。

房間裏一股灰塵的味道,白色的遮布上都是厚厚一層灰塵。

“這裏……”陸喬飛跟著我走進房間,“我是不是來過?”

他開始打量房間裏的擺設,目光認真而仔細,偶爾微微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想起來什麼。

我吹掉了窗台上的灰,抬手推開了窗戶,一股灰塵揚起來,嗆得我咳嗽起來。

“不隻是來過,你以前就住這裏。”我看著他,空氣裏都是過去的味道,“我父親收養了你,你是他的養子,我的哥哥,但我從來沒有叫過你一聲哥哥,因為我以前就喜歡你,非常喜歡你。”

陸喬飛愣在那裏,眼神一下子變得有些空洞。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帶你來這裏了?”我扶著窗台半側著身子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記得還是不願意想起來而已,但是……”

“曾經就在這個地方,你對我說過,我們不是朋友,不是親人,甚至不是敵人,我們是……仇人。”

我看到陸喬飛眉宇都在微微顫抖,不禁朝他笑了一下:“事實證明你說得沒錯,你收購了我父親的公司,逼死我的父親,所以我們真的是仇人。”

那一刻我看到陸喬飛眼睛裏閃過一絲裂痕,大概是因為驚訝,他向後退了一步,撞到了不太牢固的書架,發出吱吱聲。

“我不是不想認你,也不是故意要躲著你,但我每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會想到這一切。”我咬了咬嘴唇,“我並不討厭你,陸喬飛,我是恨你。”

有多恨你呢?我也不知道,因為恨意這種東西沒有辦法用去衡量,但我曾經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我害怕你,我沒有辦法麵對你,甚至,我看到你就會想起父親。

所以我才想逃走。

陸喬飛皺著眉頭看著我,不管他想不想得起來,這一刻對他的打擊都明明白白地寫在眼裏。

“我……”他試圖要說什麼,但一分鍾也沒有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還是我先開口了。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被傅文洲包養嗎?”

我看了陸喬飛一眼,他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不知道是內疚還是震驚,他看著我,許久都沒有說話。

父親去世的那晚,我一個人在警署裏坐了整晚。

我從來沒有覺得夜這樣長,又這樣短。

警察讓我去處理父親的身後事,我不知道人生需要這樣多的技能,我不懂得如何處理這些和那些事,但我還算懂得如何求助。我給我所知道的父親的朋友們打了電話,但沒有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傅文洲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是父親的舊友,但是在父親的舊友中,他又因為特別年輕而被稱為後輩。我跟傅文洲並不熟悉。我隻見過他一次,還是在社交舞會上,那麼不正式地見過一次。

可是他卻好像一直牢牢記得我,他喊我:“由美。”

那時我覺得他是天使,從天而降,頭戴光環。

傅文洲替我付了學費,讓我能夠繼續讀書。他還給我租了房子,讓我不用露宿街頭。他給我生活費,讓我不用打工也可以安心讀書。他什麼都給了我,逢年過節也會給我送禮物,像一個真正的慈善家。那一整年裏,他就像是耶穌基督臨世一樣,對我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直到那年的聖誕節前,他在學校門口看到我和別的男生約會。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時候,傅文洲意外地坐在沙發上。我很詫異,因他的生意大多數在國內,一般不會特地飛來美國看我,而且此刻臨近聖誕節還有些日子。

我剛要開口問話,卻被他一個巴掌扇得眼冒金星。

那一刻我才知道,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撕扯我的衣裳,對我拳打腳踢,吼著說:“我給你錢養著你,是讓你去跟別的男人約會的嗎?”

我曾經以為他是個慈善家,是父親的友人,是我的長輩,但我同時忘記了他也是個男人。

那天晚上我從家裏逃出來。第二天的時候,卻看到傅文洲在校門口等我。那一刹那,我不知道是該逃走還是應該報警。他將我帶回家,他向我懺悔他昨晚的所作所為,他說,他愛我。

我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事了。

我被一個男人金屋藏嬌,包養了一年多,僅僅是因為他不曾逼我同他上床我就以為他是個慈善家。現在我才知道,他是要等鴨子養肥了再殺,他是在放長線釣大魚,他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他說,他在等我也愛上他。

我告訴他,這不可能。

他給了我第二個巴掌。

我收拾東西要離開那個家,他在我身後暴跳如雷,說著世上最難聽的話。

“你以為你能幹什麼,你除了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和年輕的身體之外,你還有什麼?你離開了我,你連學費和生活費都付不起,你以為你能活下去嗎?你出去做妓女也賺不到我現在給你的錢,你跟我,我可以給你比現在多得多的錢。”

我轉過身的時候,傅文洲將兩萬美金現鈔扔在我麵前,花花綠綠的鈔票洋洋灑灑地落在我麵前,我隻是說了兩個字:“變態。”然後一腳踩在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上。

那時候的我真是不懂事,不懂得鈔票是無辜的。

我不懂得錢的重要性,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失去過它們。就像沒有失去陸喬飛之前,我不知道我這樣愛他。

我離家出走後才發現,傅文洲雖然變態,但他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