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蔣競昶。

他為什麼要陸喬飛帶我到這裏來,又為什麼傅文洲會在這裏?

他說要送給我的禮物,到底是什麼?

我回過頭去,陸喬飛氣定神閑地站在門口,朝我笑了笑,然後向蔣競昶道:“我就不打擾你們談事情了,我在外麵等。”說著,他抬手帶上了書房的雙開門。

一切又恢複到了初時的寂靜,隻剩下地上傅文洲的喘息聲。

我回過神來,傅文洲已經跌跌撞撞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大概也是沒想到會遭到這個待遇,臉上的震驚和恐懼真是一覽無餘。

然後他看向我,那情緒又轉為憤怒和怨恨。

“司徒小姐,”蔣競昶朝我抬了抬手說,“坐。”

我從剛才就一直這樣傻傻地站著一動不動,蔣競昶這一抬手,我才想起來要尋個地方坐下,選了離傅文洲比較遠的那一側沙發坐了下來。

蔣競昶在我麵前放下一杯威士忌,裏麵的球形冰塊在燈光下瑩瑩發光。我抬起目光看了蔣競昶一眼,他看起來和往日裏並沒有什麼兩樣,但又有些不同。

傅文洲終於爬了起來,扶著一側書架勉強站住說:“蔣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蔣競昶喝了一口加冰的威士忌,才說,“我們都還沒有開始談,怎麼會有誤會。”

傅文洲像是想說話,又有些不敢開口,然後他看著我,而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對傅文洲露出同情的目光,他確實看起來很狼狽。

“蔣先生,您想跟我……談什麼?”

傅文洲開口了,語氣之小心翼翼令我咋舌。

蔣競昶終於在我身側的沙發上坐下來,然後才向傅文洲道:“其實也沒什麼,我隻是想介紹一位朋友給你認識。”

我伸出去拿杯子的手頓了一下。

蔣競昶說的這位朋友必然是我。

我抬起目光看向傅文洲,他眼睛裏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絕望,那是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不曾顯露過的神情,但是居然在傅文洲的眼睛裏看到了。

然後他看著我,又看向蔣競昶道:“蔣先生,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是真的驚呆了。

我雖然知道蔣競昶的勢力非同一般,但從未想過他的威懾力會到如此地步。

這跟我在北海道時候認識的蔣競昶完全不同,那時候他看起來隻是一個有實力的商人,但現在他看起來非但有實力,而且應該還不僅僅隻是商人。

蔣競昶到底是什麼人?

“哦?”聽見傅文洲這麼說,蔣競昶臉上反而露出了很有意思的表情,“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傅文洲很確信地點了點頭說:“蔣先生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傅文洲的年紀應該還比蔣競昶大,但是這時他在蔣競昶的麵前卻完全像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小跟班,甚至更卑微。

我聽見自己的心髒突突地跳著。

“既然你知道該怎麼做了,那麼就不用我再多說了。”蔣競昶放下酒杯,抬手從口袋裏摸出一部電話遞向傅文洲,傅文洲看了看電話,又看看蔣競昶,他好像不是很明白。

蔣競昶抬了抬手道:“你的辦公室和公寓這時候應該已經遭小偷光顧過了。我想,丟失的東西應該還不少,傅先生,您不要報個警嗎?”

傅文洲的眼睛微微睜大,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呆滯。

“我這個人即使有求於人也從來不喜歡麻煩別人。”蔣競昶收起電話,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支票放到桌子上說,“不過今天這件事應該還是給你添了一點麻煩,希望你不要介意,這是我的小小心意。”

我瞥了一眼那小小心意,三百萬……美金。

我喝到嘴裏的威士忌燒到了舌頭,差點燙壞我的嘴。

看傅文洲不動,蔣競昶又想了想,說:“雖然也是失竊,不過我聽說你在這邊的公司才剛剛上了保險,想必保險公司不會像兩年前的火災那樣,全額理賠給你吧。”

傅文洲像是給人當頭敲了一棒,一動也不動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竟然是這樣。

原來兩年前幫短短救我的人竟然就是蔣競昶?!

我看了蔣競昶一眼,他已經放下酒杯從沙發上站起來,將支票放進傅文洲的口袋道:“如果沒有什麼問題的話,我還有些話要跟司徒小姐說。”

傅文洲艱難地抬起眼睫來看了蔣競昶一眼,然後吃力地吞了吞口水,點了點頭,就像是失了魂一樣一步一步地向著書房門口走了出去。

“蔣先生。”看著傅文洲走出房間,我才終於回過神來,而他隻是向我笑了笑說:“司徒小姐,我送的這份禮物,你還滿意嗎?”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良久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聲音卡在我的喉嚨口,卻怎麼都吐不出來。

而蔣競昶並不說話,隻是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我第一次發現,他是一個這麼有耐心的人。

然後我終於開口道:“蔣先生……為什麼?”

蔣競昶朝我笑了笑,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對我露出笑容,並且是這樣溫和真摯的笑容,他說:“你救了洛洛。”

原來陸喬飛說的是對的,洛洛的一條命,果然值得蔣競昶把整個S城買下來送給我,這樣說來,區區三百萬美金還真是太少了。

我低了低頭,內心卻無法雀躍起來。

蔣競昶就那樣看著我,也許是他能看透我的心思,也許是他本來就要說那些話,他終於開口向我說道:“司徒小姐,你放心,我從傅文洲那裏拿走的東西,不會有任何人看到。”

他說完這些,又跟我強調道:“包括陸喬飛,還有我自己。”

我頓時抬起目光來看向他,那一刹那與其說是感激,不如說我是敬畏他。他非但知道我心裏在害怕什麼,還知道應該怎麼樣消除我的顧慮。

這個人真是可怕。

短短又怎麼會認識這樣一個人呢?

我想了想,終於還是鼓起勇氣道:“蔣先生,兩年前……”

“是我。”他微微點頭,都不用我說下去,就開口道,“兩年前念心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司徒由美。”

果然是短短。

兩年前短短打著包票把我從傅文洲手裏救出來,又大費周章地將我從監獄裏弄出來,這一切憑她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辦到。

但是如果換了是蔣競昶的話,就完全不一樣了。

蔣家在美國的實力有目共睹,那裏的華人還送了蔣老爺子一個外號叫——蔣門神。

這樣一來,事情便說得通了。

那麼陸喬飛今天會在公司門口等我也不是偶然,連把傅文洲約到蔣競昶的公寓裏來都是算計好的。但他是怎麼知道我跟傅文洲有過那樣的約定的呢?

我怔了一下,想起了段壽山葬禮上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

也許……不是我眼花了,也不是腦震蕩。

“但不管怎麼說……”蔣競昶誠懇地說道,“兩年前的事是我沒有辦好。”

這時我才明白上次我在這書房裏,他說的那句“這件事是我辦得不好”是什麼意思,原來說的不是我和陸喬飛,而是兩年前的事情。

四周安靜了那麼一瞬間,然後突然的從門外傳來巨大的撲通聲,蔣競昶眉頭微微皺了皺,我也因這聲巨響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蔣競昶送的禮物,真是一份厚禮。

“不過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讓念心知道。”蔣競昶看向我,征詢似的問,“可以嗎?”

他身上曾經對我的敵意,我現在一絲都感覺不到了。

我點了點頭,有些木訥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還是問道:“可是,為什麼呢?”

“嗯?”蔣競昶轉過身來,神態自若,好像剛才的一切不過是簽了一個合同,付了一筆定金,或者談成了一個意向,他看起來還真是像一個生意人。

“你說為什麼不要告訴念心?”

我搖了搖頭,又問:“為什麼要幫我到這個地步?”

說是因為我救了洛洛,但那不過是機緣巧合的舉手之勞。何必要做到這一步,何必要出手?蔣競昶隻要不出手我就會被傅文洲帶走,永遠地離開陸喬飛,而這不正是他希望的嗎?

蔣競昶不動聲色地向我舉了舉杯子道:“司徒小姐,原因我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

他說了?說了什麼?

我皺了皺眉頭,不解地看著他。

蔣競昶朝我笑了一下說:“因為我們是朋友了。”

我從書房走出來,走廊裏的光亮得有些刺眼。

陸喬飛還站在走廊裏,靠著牆壁抬頭看著天花板,像是在發呆。

看到我走出來,陸喬飛站直了身子,對我說:“談完了嗎?”我點了點頭,陸喬飛也像是附和似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那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站在那裏沒有動,陸喬飛朝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我說:“怎麼了?”

“剛才……”我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回想剛才走廊裏那巨大聲響,還是忍不住問道,“是不是你在門口……絆了傅文洲一跤?”

陸喬飛被我問得一愣,然後默默地低下頭似乎是笑了笑,然後他用手摸了摸鼻子,說:“一不小心就……”

從蔣競昶的公寓到我的公寓不過是幾幢樓的距離,其實我根本不用陸喬飛送我,但上次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也心有餘悸,更何況,我有話想跟陸喬飛說。

而這時候我抬起目光來,他正走在我前麵一兩步的距離。

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我低下頭,空氣裏有細微的花香,也不知道是哪一種花。然後我的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陸喬飛似乎察覺我停了下來,也跟著停下了腳步。

“陸喬飛……”我輕輕喊了一聲。他疑惑地“嗯”了一聲,是在等我說下去。

我要說什麼其實我自己也沒有想好。

我就那樣望著他,有很長時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重逢之後這是我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在看陸喬飛的臉,他確實變了很多,原本還有些稚嫩的臉孔已經蛻變幹淨,眉眼、鼻梁都是棱角分明的,他看起來儼然已經不是那個少年了。

他身上沒有了少年的浮躁,卻多了沉穩,寧靜淡漠的眼瞳裏,沉澱了歲月的曆練。

他已經不是那個陸喬飛了,但他卻還是那個陸喬飛。

那個我愛著的陸喬飛。

我像是因為終於看清楚了陸喬飛而感到安心似的,淡淡地向他笑了一下,他也回應似的朝我笑了笑,然後問我說:“怎麼了?”

“是你跟蔣先生說的嗎?”

“嗯?”

“傅文洲的事……”

“我本來沒打算說……”陸喬飛嘴角有不明顯的笑意,“不過就算競昶不出手,我也有辦法對付他。隻不過競昶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來,就這麼解決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啊?”陸喬飛被我問得一愣。

“你幹嗎要幫我?”

“我……”陸喬飛傻了一會兒,“我就是想幫你啊。”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看我沒有說下去的意思,歎了口氣說,“我要是不幫你,你該做傻事了吧。”

陸喬飛說著,朝我伸出了右手。

我看見他手裏的東西,心頭一驚,急忙伸手往包裏摸,但是摸了半天也沒有摸到,於是我可以確定陸喬飛手裏那把折疊刀就是我今天放進包裏的那把。

盡管已經可以確定了,但我還是驚訝地問:“怎麼會在你那裏?”

“趁你睡著的時候拿的。”陸喬飛熟練地將折疊刀在手裏把玩了一下,折疊刀又回到我的包裏。看他這樣熟練的手勢我隱隱有些心驚,以前的陸喬飛是不會這樣玩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