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蔣競昶打來的電話時,我和短短正在超市裏買東西。

在短短逼著我吃下一塊麵包而又被我全數吐了出來之後,她決定要帶我去買點能開胃的東西。現在我站在一排什錦蜜餞的貨架前,看著短短不停地往購物車裏扔蜜餞隻是覺得反胃。

“你不喜歡吃話梅,那橄欖好不好?”短短拿著一袋橄欖給我看,“這個是酸的,應該很開胃。”

“我又不是懷孕了。”我把手裏的蜜餞放回貨架上。

“有什麼關係,隻要能開胃就行了……”短短推著購物車一路小跑地追上來,我卻突然地收住了腳步。短短看我的眼神,伸手抓過被我注視的那袋話梅說,“你喜歡吃這個?”

我垂下眼睫。

我並不喜歡吃話梅,也不愛喝啤酒。

但是有一年的夏天鎮子上斷水斷電,冰箱裏隻剩下了父親買的罐裝啤酒,我渴得嘴唇都起了皮,卻連一口水都找不到,眼看著要渴死的時候,陸喬飛朝我遞過來一罐啤酒。

我搖著頭說:“不好喝,我不喝,我不喝……”

陸喬飛抓著我的腦袋就往我嘴裏灌了一口,冰涼的氣泡在舌頭裏打了個轉,但是和平日裏熟悉的啤酒味道不同,既沒有苦味也不酸澀,我好奇地盯著他說:“怎麼弄的?”

陸喬飛不說話,然後他拿起一顆話梅丟進了啤酒罐裏。

我盯著話梅很久都沒出聲,短短忍不住拍了我一下,正要開口的時候電話在她口袋裏響了起來。我渾身一個激靈,手裏的話梅差點掉在地上。

電話是蔣競昶打來的。

我和短短對視了一眼,她的手也在發抖。

然後她慢慢地按下接聽鍵,將電話放到耳邊,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怎麼樣了?”

我們趕到警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大廳裏熱熱鬧鬧的,好似是剛抓了一波聚眾鬧事的混混,警察和匪徒都在扯著嗓門大聲地喊叫。而陸喬飛的身影就重疊在人群之後。

蔣競昶正在同一名製服警員說著什麼,在他身旁站著蔣競羽和一個像律師一樣的人,陸喬飛隻是安靜地站在他們之間,微微垂著眼睫,那是他一貫的思考表情。

我視野裏的聚焦都隻在陸喬飛身上。

短短在身後喊我都沒有聽見,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陸喬飛終於在這時候轉過目光來,好像看到我正朝他快步走來,他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向我慢慢地笑了一下。

那一刹那,我抬手抱住了他。

從來也沒有覺得陸喬飛的身體是這樣真實有力,我緊緊地抱著他,周圍一切的喧囂都在一刹那安靜下去,隻有他的心跳聲在我耳邊怦怦地回蕩著。

是的,陸喬飛,你還活著。

謝謝你還活著。

“由美。”仿佛過了很久,我聽到陸喬飛說了句,“你好重……”

我抬起目光,周圍的喧鬧聲的音量猛地從零增加到一百,但我隻是看到陸喬飛對我笑了一下,聽見他對我說:“我抱不動你了。”

然後他身體斜斜一歪,忙抬手撐住了桌子。

我忙拉住他說:“要緊嗎?”

“他剛剛被關了四十八個小時,沒好好吃東西也沒好好休息,當然要緊,袖子卷起來……”蔣競羽眼明手快地拉過一把椅子來將陸喬飛扶到椅子上,卷起陸喬飛的袖子,從口袋裏拿出一根事先預備好的針劑,用牙齒拔掉了針套,紮進了陸喬飛的血管裏。

我抓著陸喬飛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是我太過於莽撞,他熬了那麼多天剛從那樣陰暗潮濕的地方出來,怎麼會吃得消我這麼大力的撞擊,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陸喬飛放下袖子,對我笑了笑說:“沒事的。”

蔣競昶已經走過來,看了看我們說:“走吧。”

我不放心地問:“是保釋嗎?還是……”

律師站在那裏看了看我,得到蔣競昶的首肯後說:“陸先生的嫌疑已經被排除了……”

短短忙問:“那就是沒事了?”

律師點了點頭說:“是的,不會再找他協助調查了。”

我深深地鬆了口氣,感覺自己胸口的壓抑感一瞬間消失了。

警局門口早有三輛車子在等著,蔣競昶帶著短短上了第一輛,律師上了第二輛,蔣競羽拉開第三輛車的門,看了陸喬飛一眼說:“你開這輛。”又看了我一眼說,“我看你們需要單獨待會兒。”然後他轉過身上了第二輛車,都不等我們,就發動了車子。

陸喬飛淡淡地笑了笑,扶著車門看著我說:“不上車嗎?”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說:“我來開車吧。”

陸喬飛也不爭辯,隻是無力地說:“好。”

我看他真的已經虛弱至極。

靠在副駕駛座上的陸喬飛微微閉著眼睛,像是在想什麼,又像是在休息。

我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看著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的陸喬飛,他臉色雖然蒼白,但也許是蔣競羽剛才那一針的關係,精神卻看起來好多了。

我咬了咬嘴唇,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陸喬飛……”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我真的怕他這樣一睡就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了。

“嗯?”他慢慢地睜開眼睛,轉過臉來看向我。

“我……”

我的聲音拖得有些長,因為我還沒有想好要說什麼,也因為陸喬飛那樣靜靜地看著我,那眼神裏有我熟悉卻又畏懼的東西,這個人曾經給了我一切,卻又毀了我的一切。

那麼現在我到底還能不能信任他呢?

“我……”

我猶豫著,卻在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的刹那,身體猛力地晃了一下,我感到有什麼撞上了車子。轉過臉的刹那驚呆了,身後一輛灰色私家車飛快超上來,就在我以為它要超過我們前行的時候,車子卻猛地斜著撞了過來。

駕駛座的門受到劇烈的撞擊,我的身體失去平衡,沒有抓住方向盤,車子斜斜地衝出一大段。我聽見陸喬飛喊了一聲,但沒聽清是什麼。

但是那一刻,我的身體被陸喬飛猛力地拽了過去。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變形的車門可能已經撞斷了我的肋骨。我轉過目光,難以置信地看著肇事車輛,開車的人從敞開的車窗裏向我冷冷地看過來。

那目光有幾分熟悉又很陌生。

這個人竟然就是失蹤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段啟鴻。

但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這……又是在幹什麼呢?

還不等我想明白,段啟鴻的車又撞了過來。陸喬飛鬆開我的安全帶,拉住我說:“由美,你去後麵。”我這才發現他的另一隻手一直把著方向盤,不是這樣的話,車子早已失控。

我點點頭,起身爬過兩個椅子之間坐到了後座,陸喬飛就勢挪過身子坐上了駕駛座。段啟鴻的車子追得很緊,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失蹤了一個星期之後,他會突然出現在警局門口?

又為什麼,這一切好像是衝著我來的?

我等陸喬飛坐穩,又重新坐進副駕駛座。陸喬飛正猛打方向盤將車子偏向路的右側,躲過了段啟鴻剛剛的撞擊。段啟鴻的車子失了控,斜斜撞在隔離欄上,卻又立刻掉頭過來追了上來。

是衝著我來的。

段啟鴻雖然認識陸喬飛,但是這一切更像是因為我,他恨我,每一次看我的眼神都充滿敵意,而段啟杉毀了他的一切,他是在借我向段啟杉報複。

我腦子裏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又一輛黑色奔馳車從斜路上衝了出來,硬生生地截住了段啟鴻的車。

竟然是段啟杉的車。

“陸喬飛,停車。”我抓住陸喬飛,他卻沒有停下來。

“陸喬飛!”我又喊了一聲,他仍然沒有減速。這時候我已經有不好的預感,抓著他的手不自覺地用力,“陸喬飛……”

“刹車壞了。”他平靜地說,“可能是剛才撞壞的。”

刹車壞了?!當車子正在以時速八十公裏在高速公路上行駛的時候,他卻能這麼平靜地說出“刹車壞了”這種話,這並不是做菜沒有鹽了這麼簡單啊。

為什麼陸喬飛一點都不害怕?

“害怕。”陸喬飛笑了一下,“但是怕也沒有用。”他像是能聽見我的心聲。

看我仍然坐在那裏沒有動,陸喬飛抬手摸了一下我的腦袋說:“放心,不會讓你有事的。”說著朝我伸出右手來,“把電話借我用一下。”

我愣了一下,忙從後座上翻出包裏的手機。陸喬飛拿起電話,我看不清他撥了誰的號碼,隻是聽見電話一接通陸喬飛就說:“是我,不好意思,現在給你打電話,但是有件事要麻煩你……”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陸喬飛安靜了幾秒鍾後,說了句“就這樣辦”,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把電話扔到後座上。

“你打給誰?”我看了一眼後座上的電話。他這一通電話非要在這個時候打,對方一定是很要緊的人,我關切地看著他。

陸喬飛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段啟杉。”

我臉上的神經跳了一跳,不相信地反問了一次:“段啟杉?”大概是我的神情很緊張,他安慰似的對我說:“後麵那輛黑色奔馳,是他的。”

我回過頭去,車子雖然追得很緊,但我還是看不太清車上是誰。

陸喬飛轉過目光從側視鏡裏看著後麵漸漸追上來的車輛,那舒展的眉頭漸漸收緊,然後轉過臉來看了看我說:“由美,你現在放鬆身體,聽我說。”

我正在努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放鬆這種進一步要求我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陸喬飛一隻手握著方向盤躲閃左右的車輛,另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臂,雖然我一直都控製不住地發抖,但是當陸喬飛握住我的手的時候,我卻意外地鎮定下來。

然後我聽見他說:“把安全帶解開,然後把門鎖打開。”每一句都像是咒語一樣,促使著我一步步地照著他的話去做。打開門鎖之後,我猛然驚醒,轉過臉去看陸喬飛說:“陸喬飛……”

“由美,你聽我說。”他像是哄一個小孩子似的,“隻有你先下車,我才能有辦法把車停下來,不然的話我們都得死。”

不,你不能死。

陸喬飛,你答應過我,你不會死的。

“是,我不會死……你先聽我說……到前麵那個彎道你就跳下去,草坪會緩衝撞擊力,你隻要放鬆身體就不會有大礙。”他看著我,“然後段啟杉會用他的車逼停我的車,可能會有一些撞擊……”

“不行。”

“由美……”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不容置疑和否定,“這一次你得聽我的。”

我用力地咬著嘴唇,陸喬飛望著我,像是要得到我的承諾似的,不肯移開目光。

“你給我的機會,我不會放棄的。”他說,“但是如果你不下車,我們都會死。”

我們都會死。

我抬手抱住了陸喬飛,用力地收緊手臂道:“陸喬飛,你不能死,你要死了,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不,我下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陸喬飛輕聲笑了一下:“你真記仇。”

我鬆開手,清晰地看到他向我笑了一下,然後在我鬆手的刹那,陸喬飛伸出手用力將我推出了副駕駛座的門,緩衝力使我向前衝出一段才跌進斜坡的草坪上。

厚實的草坪緩衝了撞擊力,我在草坪上連打了個好幾個滾兒抓著草皮才停了下來。一秒鍾後,疼痛感毫不留情地朝我襲來,我撐著地慢慢地站了起來。

等我艱澀地爬上坡頂,就看到陸喬飛的車正失控地向著一條偏僻的岔路飛快駛去。

“陸喬飛!”

我衝上公路,卻在這時候我看到段啟杉的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了上來,在趕超了陸喬飛的車數百米之後,車子猛地橫在了路中央。

下一秒鍾,巨大的撞擊聲震顫耳膜。

飛濺的塵土砂石刺痛我的皮膚,我抬手護住眼睛,顧不得撞擊帶來的震顫,朝著車子跑了過去。

“由美。”一隻手用力地抓住了我。

我轉過目光,段啟杉正在我身旁,他是什麼時候在這裏的?他怎麼會在這裏的?我都來不及思考,隻是扭頭過去看那輛被撞得變形了的車,甩開他的手,大聲喊道:“陸喬飛。”

“現在不能過去!”段啟杉用力地拉住我說,“油箱在漏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