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突然發生了太大的變故,葉準一下子沒有辦法反應過來,就一直那樣呆呆地站在那裏,過了很久,才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剛才跟蔣競昶握過的手,一臉“怎麼跟仇人握了手”的困惑。
短短這時候扭過頭去,憤憤地走出了房間。
我不放心地說:“我去看看短短。”陸喬飛微微點頭,我才快步追了出去,追到走廊上卻沒有看到短短,隻是看到蔣競昶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抽著煙。
我總覺得他有些不妥,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道:“蔣先生,你沒事吧?”
蔣競昶轉過臉來看了看我,微微搖了搖頭。
我抬起手,頓了一下,還是按住了他扶著窗台的手說:“短短她會明白的。”
“這世上總是有很多事沒有辦法想明白,也或者根本想不明白,她恨我也好,不原諒我也好,我還是會這麼做。”蔣競昶深深吐出一口煙來,才說,“葉準說得對,它能救很多人。”
“我需要這個藥,也需要給當年的自己一個交代。”
對當年自己年少無知,無能為力的一個交代。原來再強大的人心底,也許都有不可思議的柔軟。我低了低頭,又聽見蔣競昶說:“它能救陸喬飛。”
我微微一怔,抬起目光來看向蔣競昶。
“那時候為了救陸喬飛,我讓競羽冒險給陸喬飛注射了NX17剩餘的試驗品。所以我相信,如果成品可以出來的話,陸喬飛一定可以痊愈的。”
我抓著蔣競昶的手不禁微微用力,但我不明白……
“蔣先生,為什麼你好像對陸喬飛很……”
“愧疚?”蔣競昶低頭笑了笑說,“我是很愧疚。”他看向我說,“因為你不知道當初發現陸喬飛的那個地下實驗室,是我爸爸當年用蔣氏製藥的資金偷偷設立的。”
我愕然一怔,鬆開了抓著他的手。
蔣競昶看了看我鬆開的手:“我也許不能把所有的錯誤都糾正過來,但至少有那麼一兩件事,我希望我能做對。”他摁滅了煙說,“更何況,我不想失去陸喬飛這樣的……朋友。”
他抬手關上了半開的窗戶,轉過身去,穿過走廊,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怔怔地站在那裏,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
陸喬飛正從房間裏出來,看到我怔在走廊裏,便走過來說:“怎麼了?沒找到蔣念心?”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他抬手探了探我的手臂說,“手怎麼這麼冷?”
我看著陸喬飛,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個實驗室是蔣氏的呢?
他一定是知道的。他那麼聰明,能觀一葉而知天下秋,他在蔣競昶身邊那麼久,怎麼會不知道差點殺死自己和救了自己的是同一個人呢?
他什麼都知道,但他做出的決定卻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
看我一直不說話,陸喬飛忽然抬手抱了我一下:“凍傻了嗎?”
我順勢伸手緊緊地抱住了他,陸喬飛本想就勢放開我,反而被我抱住了,有些不意外地怔了一下,然後才笑了一下說:“你突然這麼主動,我很不習慣。”
我也淺淺地笑了一下說:“那你以後要多習慣習慣。”
盛典開始的時候人們都聚攏到宴會廳。
蔣競昶致辭完,舉起酒杯的時候,煙花在庭院裏四散開去,夜空一瞬間都被點亮了,美不勝收。
“陸喬飛呢?”我拽了拽身邊的短短。
剛才在客房分開的時候陸喬飛電話響了,就讓我們先下來,下來之後就忙著張羅慶典,一直都沒有注意陸喬飛的下落,直到所有人都聚攏到了宴會庭裏我才發現陸喬飛好像還沒下來。
短短正忙著四處張望蔣競昶,心不在焉地應付了一句:“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你看我身邊有幽靈嗎?”
“咦?”短短扭過臉來確認我身邊沒有陸喬飛也是一臉驚訝,“好稀奇,他竟然沒有黏著你,你們整天跟餛飩皮子一樣黏在一塊,我還以為你們要連體了呢……”
“你整天跟個502膠水似的黏著蔣競昶還有臉說我……”
“由美,我發現我們自從有了男人就開始互相傷害了。”短短歎了口氣,“看來男人真是傷害友情的東西。”
我忍不住被她逗樂了,蔣競昶在那邊一邊應付著客人一邊時不時朝這裏看過來。我推了短短一下:“準你重色輕友一個小時,快去找你那傷害友情的東西。”
“司徒小姐。”剛送了短短走開,我打算去樓上看看陸喬飛怎麼還不下來,就聽見有人喊我。一名穿製服的服務生站在我身後,遞過來一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有位客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給我?”我有點驚訝,今天不是工作日這應該不是文件,但用信封裝著裏麵好像是紙張,“什麼人?”
“一位先生讓我給您的。”服務生很專業,蔣競昶的安保工作真是做得很到位,“已經確認裏麵沒有危險物品。”
“謝謝。”我盯著信封看了一會兒,正要打開信封的時候卻發現裏麵的東西響了起來。
是電話?
我伸手進去摸了摸,果然有個方方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部老式的手機,來電顯示被屏蔽了。
“喂……喂……”室內的音樂聲人聲淹沒了一切,我用力喂了兩聲什麼也沒有聽見,隻好退到室外,這氣溫凍得我一個哆嗦。
“喂……”
“司徒小姐。”終於有聲音傳了過來,我愣了一下,這個聲音很陌生,冰冷而帶一點機械的意思,像個機器人的聲音。
“請問是哪位?”我定了定神,事情有點蹊蹺。
“我是誰不重要,我這裏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不重要……”我停頓了一下沒有打斷他,等他說完我才說,“一個連身份都不敢告訴別人的人,我為什麼要繼續聽他說話?”
我發現我緊張起來還蠻有勇氣的。
“不是不敢,是還沒有必要。”
“你到底……”我有點生氣了,不管這是誰的惡作劇,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耍得團團轉,正要發火的時候對方卻打斷了我的聲音,一句話噎得我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你不想知道八年前那場變故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看我沒有回應,他繼續說,“你想不想知道傅文洲是誰殺的?”
我本來還挺放鬆的,現在全身都繃緊了。
“你又想不想知道……陸喬飛到底是什麼人?”
我身上突然發麻了,向後退了一步靠在了扶手上,鐵欄杆冷得我一個哆嗦,立刻清醒了過來:“你說什麼?”
“我說,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如果我告訴你的都是事實,你覺得你又有什麼辦法不相信。”對方的口吻那麼堅定,我終於意識到這不是惡作劇。
“看看你手裏的信封。”那人冷冷地說著,口氣像命令。
我這才意識到我手裏還有個信封,也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他聲音太過於公式化,我夾著電話打開了牛皮紙信封,裏麵是一遝不太厚的A4紙。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你……你怎麼……這是什麼?”
我盯著紙上的內容一時間腦子裏嗡嗡作響,都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從傅文洲那裏拿來的……”我心裏咯噔一下,對方沒有停頓繼續說,“當然這些東西並不屬於傅文洲,他隻不過是調查得來的結果而已。我沒想到他能調查到這個程度,更沒有想到那個蠢貨會以為用這些就能威脅到我們。”
他聲音裏都是輕蔑和不屑。
我太陽穴上的神經跳了跳:“傅文洲是你殺的?”
“嚇到你了嗎?”那人的聲音有些微得意,“這隻是見麵禮,司徒小姐還滿意嗎?”
見麵禮?
我抓著電話的手緊了緊,雖然很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我還是沒做到,要不是這裏沒有坐的地方地上又太涼,我大概已經一屁股坐下去了。
“你到底是誰?”
“總有一天我們會見麵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那聲音頓了一下,“陸喬飛來了,如果你不相信我告訴你的這一切,可以去問他……哦,我忘了,他失憶了。”
最後一句話簡直像戲謔一樣,聽得我渾身都不舒服。
“我怎麼知道這些不是編的?”我預感到他要掛電話,急忙喊了一聲,“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麵都沒見過,身份不明的人?”
“因為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
電話毫無預兆地被掐斷了,都不等我再多問兩句,手機屏幕已經暗了下去。
四周一片寂靜。
隔著玻璃我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陸喬飛正從人群中穿過來,一邊應付周圍不斷迎上來打招呼的客人,一邊四下張望,也許他是在找我。
我急忙把手機丟進牛皮紙袋,朝裙子底下踢了踢,用裙擺蓋住了。
“這麼冷你在外麵做什麼?”陸喬飛拉開了門,迎風打了個噴嚏才走過來握了一下我的手,立刻皺起眉頭說,“這都快凍成冰棍兒了。”
“我出來透透氣,裏麵挺悶的。”
我往室內看,每個人都變得可疑起來。
剛才那個人說“陸喬飛來了”,就是說他也在這個地方,他看得見陸喬飛出現?在我一拿到牛皮紙袋的時候電話就響了,他一直都在看得到我們的地方。
我又仔仔細細向室內看了一眼,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可疑,但每個人看起來又都很清白。
沒有人在打電話,即使我剛才在跟那個人通話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室內有人在打電話。
到底是誰呢?
“你看什麼呢?”陸喬飛捏著我的下巴把我的臉扳向他,“全場找不出比你男朋友更帥的了,別看了。”
“全場找不到比你臉皮更厚的了吧。”我朝手心裏哈了一口氣,剛才因為緊張出的那身汗,現在都快凍成冰淩了。
“你剛才去哪兒了?打個電話打這麼久。”我為了分散注意力岔開了話題。
“有個奇怪的電話,接起來又沒聲音,掛了又打過來,來電也不顯示,不知道是誰惡作劇。”陸喬飛皺了皺眉頭,摸了一下我的手臂,“快進去吧,都快成速凍餃子了。”
“你幫我拿條披肩吧,我想再在這兒站一會兒。”
“嗯,在我回來之前堅持住,別凍成餃子。”陸喬飛轉身朝宴會廳裏走去,我勉力朝他笑了一下。
看他走遠了,我才彎腰把剛才踢到裙子下麵的牛皮紙信封撿了起來,抽出半截紙,那上麵白紙黑字的英文讓我有點頭暈。我從來沒有看英語看得這麼累過,是我的理解有誤還是……
我拉開門走進宴會廳,一名服務生正從我麵前經過,我把手裏的信封交給他吩咐他放到我衣櫃裏,然後又從他手裏的托盤上拿了一杯酒一口氣喝下去,才覺得有點暖了。
“進來了?”陸喬飛正走過來,手裏拿著我的披肩裹在我身上。
“嗯。”我打了個冷戰,抬手抱住他,“外麵太冷了。”
“室內空氣確實不太好。”陸喬飛皺了皺眉頭,抬手環住我的腰,嘴唇貼著我冰冷的額頭,歎了口氣說,“唉,真快成速凍餃子了。”
“速凍餃子很想你。”我把臉埋在陸喬飛的肩膀上,“你以後不要一走就那麼久了好嗎?”
“打個電話才十分鍾……”
“嗯,十分鍾也很久了。”久得恍如一場夢。
“好。”陸喬飛收緊了摟著我的胳膊,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黏人了。”
“不好嗎?”
“好,我很喜歡。”他笑了笑,“就是突然這麼幸福你得讓我習慣習慣。”
“嗯,先給餃子解個凍你再慢慢習慣吧。”
我抬手摟住了陸喬飛,然後眼睛四處尋找,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到底哪一個才是那“惡作劇”的高手呢?
慶典結束都快半夜了,送走了幾位重要的客人蔣競昶才驅車回公寓。到公寓的時候,洛洛已經趴在蔣競昶肩膀上睡著了。蔣競昶把孩子交給保姆,說了聲還有點事讓我們先休息,就進書房了。
“你幹嗎盯著人家的男朋友看,你男朋友在這裏呢。”看我一直盯著書房的門,陸喬飛扳過我的臉,戳了戳我的腮幫子,“你這麼看著競昶就不怕蔣念心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