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梔腦中一片空白,而後視線定格在逐漸清晰的霓虹燈上,眩暈起來,耳中鼓過猛烈的風聲。
而當所有的一切都隱去聲息,睜開眼的一瞬間,車門緩緩被拉開,淅瀝的雨聲在耳邊響起,空氣中傳來雨水浸泡過的青草泥土味道,糜爛而誘人,映入眼簾的是一雙修長細白的手。
亦梔承認當時對那雙手帶著難以言說的期許,後來導致自己看人的第一眼總是不自覺的盯著別人的手看。
但在某天晚上回想起來,她把對那雙手的情感歸結於雛鳥情結,看手的習慣歸結於保護自己的一種行為。
“歡迎你,夏亦梔。”
“我是謝允謙,”那少年咬著“夏”字和“謝”字,聲音清朗,“爺爺讓我接你回去。”
亦梔默念男孩的名字,想起了李叔在來的路上提過,謝家有一個大了她三歲的男孩,那是她的親哥哥,便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而後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略微狼狽的低下了頭。
謝允謙淡然一笑,隻當她是害羞。
伸出那雙修長細白的手向李叔告別,理所當然地接過了亦梔手中的行李箱,轉身朝裏走去了。
亦梔定定望著謝允謙的背影,挺拔高大,一看就是富養出來的謙謙貴公子,與她以往在小鎮裏見過的男生都不一樣。
從小地方出來的孩子,初來乍到大都市,即便是再單純無害,也總是有著幾分出奇的敏銳。
她看得出來謝允謙的芥蒂,那麼清晰的排斥與抗拒,全都藏在了眼裏,令她尷尬不已隻能選擇忽視。
她怔愣片刻,便開始跟上他的步伐,環視這偌大的宅子,白木柵欄,尖聳的褐紅色屋頂,青綠草坪,充滿異國情調,走進那棟別墅,一眼望見的是極盡奢華的大廳,繁複的燈飾卻發出冷冽的亮光,四麵高高的牆壁在柔軟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陰影。
穿過寬敞卻冷清的長長走廊,一路上不斷有傭人打著招呼,兩麵的名畫裏名人的眼睛像是能攫住人的心靈,內室的設計自是不用說。
亦梔想過見到至親的千萬種場景,有如同李叔說的那般想念、鼻酸、流淚、百感交集,好似話本裏一般,掏人肺腑,感人至極,抱頭痛哭的;也有尷尬,不習慣,小心翼翼,彼此生疏的。
但卻從來,沒有想過眼前的這般場景,真實而又悲涼。
“允謙,你怎麼回事?”神態莊嚴的老人把目光從亦梔身上緩緩掃過,定格在替她拿行李箱而導致衣服頭上都有雨水散落,看起來略微狼狽的少年身上。
“爺爺,外麵的雨太大了,一不留神就被淋到了……”謝允謙笑得隨和,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老人微微頷首,隨即目光來到亦梔身上。
亦梔心跳得很快,仿佛被人那大手緊緊抓住了心髒,無法呼吸,時間仿佛靜止在目光看來的一瞬。被稱作“爺爺”的老人凝視著,讓她無處躲藏。
“你以前叫什麼名字?”
“謝—亦—梔。”亦梔自幼南方長大,普通話雖能說,但是南方總會帶點與北方人不同的音調,可能是老人的威嚴神態,也可能是老人剛才對謝允謙的教導,讓她萌生了一種想在老人麵前展現好的一麵的強烈情感,因此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卻更顯口舌笨拙。
“按照允謙的輩分,你母親有世時我給你取過一個名字,叫允賢,隻是這個名字現在被人占了。你還是按原來的名字吧,以後就叫謝亦梔。”老人看著眼前的孫女,半晌後開口。
被人占用……亦梔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謝允謙那握緊拳頭青筋盡顯的手,往下還有被雨水淋濕而 不斷滴水的衣角。
“張媽,帶亦梔小姐去房間收拾,好生休息。”說罷老人又把從亦梔身上的目光移回謝允謙上。
“允謙,趕緊去把衣服換了,這麼大的人了,出門接個人還能搞成這個樣子。”
謝亦梔跟著張媽走上二樓,身後後還聽到老人隱隱約約傳來的訓斥聲。
所謂愛之切,責之深。
很多年後謝亦梔想起這個雨夜,覺得被淋濕的好像隻有自己,好像隻有自己是停在了那個雨夜中一直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