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將相反目(1 / 3)

在為齊威王朝賀不惑之年壽誕的各國使臣中,魏國的公叔痤是年紀最長的一個,他的心情也最為不安。

當他一登上那宮殿式的觀禮台而麵對那如海潮般的觀眾時,他就想起了魏國國都大梁東門外的校軍場,那裏是殺氣森森,而這裏卻是和樂融融。當他一聽說齊威王要親自參加賽馬演練時,他就想起了魏惠王,魏惠王在他不惑之年壽誕時隻是坐在那裏接受別國使者的朝賀或本國高級官員的慶賀,而齊威王在他這不惑之年壽誕時卻要為來朝賀的各國使臣和來慶賀的廣大臣民親自表演賽馬;魏惠王和齊威王,雖同至不惑之年,卻一個是未老先衰,一個是朝氣蓬勃。特別是當公叔痤與各國使者在“宮殿”大廳內小憩,聽齊威王說他這次賽馬失敗是好事,因為從中他看出了一位大軍事家的才智過人之處,而這位大軍事家就是孫臏。

當他稍一定神,便問齊威王:“大王說的孫臏,可是大軍事家孫武的後代?”

“正是孫武的後人。”齊威王回答。

齊威王最喜歡的就是人才,認為什麼寶貝與人才相比就都不算寶貝了;他最愛誇的也是人才,為了誇他手下人才濟濟,任何機會他都不會放過的。

“傳言,《孫子兵法》不是失傳了嗎?但是孫臏就見過真本,還能背下,現在他正在抓緊時間寫下來。”

齊威王的談話,對其他各國朝賀的使者也如雷貫耳,大家一致要求見一見孫臏。然而,齊威王說:“這個嘛,隻能遠觀而不能近瞧。”於是,他帶領各國使者走出“宮殿”門,站在門前的高台上,向西邊跑道的始端指點著。各國使者所看到孫臏的形象,當然是極其模糊、極其朦朧的。

公叔痤雖然雙眼已花,但在此時此地,隻有他才能看得最清楚:那個安詳地坐在小鋪車上的人,可不就是孫臏!就是那個在大梁東門外校軍場擺八陣的孫臏!是那個受了刖刑而又被扔進豬圈的孫臏!是那個爬在大梁街頭的瘋子孫臏!現在,孫臏坐在小鋪車上,正指畫著三匹棗紅馬在向身旁的人說著什麼呢!就是這個孫臏,在魏國受了酷刑的罪犯、無人理睬的瘋子,在齊國卻備受重視,在各國引人注目的孫武的後代!然而,孫臏是怎樣來到齊國的呢?公叔痤陷入惶惑之中。

他回到“宮殿”大廳,坐在座位上依然是局促不安,從孫臏他又想到了公孫鞅。公孫鞅曾在自己手下,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確是個人才,可是推薦給魏惠王,魏惠王不用,公孫鞅隻好到了秦國,終於取得了秦孝公的重用……

公叔痤撫弄著銀白色的長須,身在齊國,心裏想的卻是魏國,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後就想到了魏惠王的身上。魏惠王不也是“卑禮厚幣,招賢納士”嗎?但為什麼孫臏、公孫鞅這樣的人才,你卻不用呢?看來你隻是嘴上說想人才,而眼睛並不識人才啊!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遮住了你的眼睛,使你對找上門來的人才都不識呢?

壽誕慶典完畢,公叔痤無意逗留,立即趕回魏國,將孫臏的情況原原本本地稟告了魏惠王。他想讓魏惠王能擦亮眼睛,識別人才,任用人才,振興魏國。

魏惠王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驚愕未定,他想,孫臏“私通齊國”的罪名是自己定的,孫臏“刖足黥麵”的刑罰是自己同意的,孫臏“投井自殺”的消息,龐涓稟告了,也是自己知道的;然而如今,孫臏卻又在齊國坐著小鋪車出現了,如果相信了公叔相國所說的都是真的,豈不是承認了自己信任龐涓而對孫臏的處理都完全錯了?豈不是承認了自己沒有資格治理魏國並且更沒有資格在諸侯國之間稱王嗎?他進而又想,如果公叔相國說的情況是真的,那個在齊國坐著小鋪車又出現的孫臏是真的,那又怎麼樣呢?他能回來重新在校軍場擺八陣而幫我治軍治國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他能幫助齊威王來攻打我魏國嗎?而眼下,我要依靠的就是龐涓,如果相信你公叔相國說的都是真的,豈不是就要立即處理龐涓而拆自己所依靠的柱子嗎?那麼不知什麼樣的災禍馬上就要到來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魏惠王這樣想著,驚愕稍定,才瞄了一眼公叔痤,老相國的一副長長的白須又喚起了他些許的憐惜,這長長的白須正象征了老相國對他的耿耿忠心。他與兄長公子緩拚命相爭而奪得了王位的繼承權,可是當他即位後不久,幫他奪位的相國王錯則突然離他而去,到了韓國,他隻好讓父王在世時朝中唯留的人才公叔痤當相國,因此,老相國對他的耿耿忠心,他是從不懷疑的。就是此刻,老相國朝賀齊威王不惑之年壽誕歸來,所報告的關於孫臏的情況,從感情上講不容他他懷疑那不是真的,然而理智又不容他相信那是真的!魏惠王苦澀地盯著公叔痤的長長的白須,心裏念叨著:“老相國呀老相國!叫你去給齊威王朝賀生日,你怎麼就像小孩子一樣,眼裏見到什麼,嘴裏就說什麼?要是我不居王位,你在我麵前這樣還可以;可是我已居王位,你在我麵前這樣就不可以了。你就不權衡一下利害得失呀……”魏惠王隻是這樣想著,嘴裏囁嚅著,然而就是說不出口來。

公叔痤見魏惠王不說話,急得自己的那部長長的白須便抖動了起來,乃至兩手也抖動了起來,他站起身說:“大王,請把臣的相國職務解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