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結張氏兄弟的朝臣中,自然也不會缺少武三思,隻不過比起當年巴結薛懷義來,他顯得多少有點曖昧和矜持。因為他畢竟已身居高位,因為他畢竟已經擁有了那個號稱一塵不染的婉兒。當然這些並沒有真正影響他為姑母的新情人效犬馬之勞。既然是他的天性中就擁有那份奴性,他可以為薛懷義牽馬,為什麼就不能為易之、昌宗折節呢?在某種意義上,武三思就是靠著給這些女皇的情人溜須拍馬起家的,因此也不斷博得女皇的好感,否則女皇怎麼會那麼信任他重用他,讓他威權日盛呢?史書在介紹武三思這個人的時候,也總是提起他為姑母的情人每每折節。仿佛武三思的天職就是侍奉女皇的情人似的,他是通過侍奉女皇的情人而取悅於女皇,這是武三思曲線救自己的技法,他畢生樂此不疲。固然這可能是武三思做人的短處,但是作為女皇的近臣女皇的晚輩,他這樣尊老愛幼又有什麼可指責的呢?隻是這一次武三思的路走得不太順,因為他盡管千方百計地巴結張氏兄弟,他還是沒有能成為那個武周王朝的合法繼承人,而是讓李唐的朝臣們占了先機。當時朝中一位大臣吉頊私下裏告訴張氏兄弟說,他們的得勢已遭到了很多人的不滿,如果他們不想辦法積些功德的話,恐怕難保不遇什麼災難。二張本來年輕不經事,又深知自己的行為平日過分囂張,因此被吉頊的話嚇住了。他們從吉頊那裏討了主意,極力在枕旁吹風,勸說女皇立廬陵王李顯為皇太子。不過武三思並不為此而沮喪,而是繼續對張氏兄弟一如既往。因為武三思知道朝中永遠是風雲突起,變化多端。他還知道,他隻有繼續做張氏兄弟的鷹犬,才能保住他眼前的來之不易的位子。
不離武則天左右的上官婉兒,當然不會置身這種事情之外。她的處境也與該事密切相關。她當然要在這紛繁的人物關係中,找出一條她自己的生存之路。應當說自從婉兒來到武則天的身邊,她為自己所做的惟一的事情,也是惟一成功的事情,就是在重重險境中找到自己能生存下去的路。她順從也好,依附也罷;無論她為女皇的帝業鞠躬盡瘁,還是她躺在春官尚書武三思的懷中,其實都是為了能活下去而且盡量能活得好。所以她從不違抗女皇,也不拒絕武三思,因為無論是女皇還是武三思,都是婉兒能活下去的最大的保障和可能。所以婉兒不違抗也不拒絕,那是她不違抗也不拒絕她自己。她可能太愛自己了,或者,她認為她的生命和才華不該這樣白白毀滅了。慢慢地,這種人生的態度成為了婉兒的一種世界觀,一種想事做事都不會偏離的原則和尺度。所以婉兒給人的印象才會是如此無可挑剔的,曖昧的,中庸的,晦暗的,莫衷一是的,而又是模棱兩可的。於是人們永遠也無法探到這個終日跟隨在女皇身邊的女人究竟有多深,可能直到大唐江山眼看著就要斷送在淫亂的武三思和韋後手中,人們才真正意識到武三思和韋後背後的那個女人的能量究竟有多麼巨大。
當然婉兒對她已跟隨了二十年的女皇是懷有很深的感情的。尤其是當這個終於成為帝國之君的偉大女人正在從她無比熱衷的權力的巔峰衰落,正在被歲月的深深印痕掠去美貌和生命的時候,婉兒更是對她本來就非常熱愛的女皇平添了一種切膚的憐憫與同情。婉兒知道她和女皇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她們是天生的敵人而同時也是天生的朋友。她們兩人都能夠做到不計前嫌,這說明她們都具有超越了普通人的一種偉大的胸懷。她們對大周帝國都充滿熱忱,鞠躬盡瘁,這又說明了在她們女性柔弱的身體裏都懷著極大的權力的欲望。她們是互為條件互為依存的,她們是矛盾的兩個方麵,相互打擊著而又彼此防備著。她們就是這樣相輔相成,相生相息,誰也離不開誰。不僅僅是婉兒離不開女皇,事實上女皇也離不開婉兒。因為女皇要做大周的皇帝,她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如婉兒那樣充滿了才華智慧又能無條件地服從她又是同性的臣子了。盡管在她的朝廷上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的還有那些擁有著很高官階的男人,但是她真正信任真正使用起來遊刃有餘的還是婉兒。婉兒才是她的忠實走卒。她是那麼需要婉兒,以至於她的這種需要使婉兒堅信,隻要有武皇帝一天,就會有婉兒一天。
但終究武皇帝年事已高,來日無多,而婉兒和女皇之間相差了整整三十多歲。難道要年輕的婉兒也去為行將就木的女皇殉葬嗎?難道在巨大的乾陵中也要婉兒同女皇長相廝守嗎?不,婉兒不願。婉兒還想活下去,還想在女皇萬歲之後依然留在世上。那麼留下來的方法又是什麼呢?這就是為什麼婉兒竟允許了那個她不僅蔑視而且懷著黥麵之恨的男人走進她的生活,她以為他能給她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