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開幽穀,不悲;蘭開鬧市,不喜,這便是生命的常態,用安詳恬靜的姿態純粹著生活的意味,用清雅恬淡的芳香演繹著生命的內涵。人們喜愛用蘭比喻君子,大明朝的君子,正是王陽明。
此心光明,陽明天下
人們總是在黑暗的世界裏向往光明,在虛偽的世界裏向往真實,在虛情假意的世界裏向往情真意切的美好。隻要心存光明,陽光終有戰勝黑暗的一天,事實會趕走虛偽,虛情假意也終將被真實的情意所覆蓋。
王陽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等待朝廷的批複了,如果不趕快回家,自己也許再也無法見到故鄉的日出,再也無法聽到兒子喊自己一聲父親。落葉都要歸根,王陽明乘上一條小船,順著漓江東去,永遠地離開了這個陌生的地方。船夫擔心王陽明的身體忍受不了顛簸,故意將船速放得很慢。但王陽明歸心似箭,再美的景色也無暇欣賞,但船行至伏波山,王陽明還是讓船夫停了下來。伏波山中有一座伏波廟,是為了紀念漢朝的將軍馬援而建,想起四十年前自己曾經在夢中夢見過來伏波廟的場景,王陽明不禁感歎,人的一生,何嚐不像一場夢。
當年的夢境如今化作真實的場景呈現在王陽明的眼前,馬援的塑像依然在伏波廟中巍然挺立,它也在看著王陽明,它知道,麵前的這名老者,所建立的豐功偉績,早已超越了當年的自己。
卷甲歸來馬伏波,是王陽明四十年前創作的詩句,如今眼前似夢幻一般的場景,讓他忍不住再作詩一首,取名為《夢中絕句》:
四十年前夢裏詩,此行天定豈人為。
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須同時雨詩。
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救瘡痍。
從來勝算歸廊廟,恥說兵戈定四夷。
王陽明將這首詩刻於廟中,讓自己的詩作陪伴馬援將軍。越是急於回家,路程就顯得尤為漫長。船行至增城,這裏是湛若水的家鄉,他參拜了為六世祖王綱修建的廟宇,並題詩於壁上: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他是在想念湛若水,相交幾十年,如今隻能用一首詩來祭奠他們曾經的友誼。
王大用是廣東布政使,也是王陽明的學生。聽說老師要返鄉,他特地派出一隊士兵來護送。前麵不遠就是氣候惡劣的梅嶺,高高的山峰仿佛直入雲端,大風時不時吹來一陣陣霧靄毒氣,夾帶著刺骨的寒冷。王大用派人用竹椅抬著王陽明爬山,王陽明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關注周圍的情形,一路上他都處於近乎昏迷的狀態。偶爾清醒時,他會抓住王大用的手,問他知不知道三國時期,諸葛孔明出山前托薑維的故事。他已經猜測到,自己也許無法熬到回鄉的那一天,如果自己客死途中,他希望王大用將自己的靈柩送回餘姚,王大用隻能含淚應允。
一行人在漫天大雪中前行,知道王陽明回家的心情急迫,王大用一路上沒有做絲毫停留。翻過了險峻的梅嶺,便到了江西南安府,南安推官周以善、贛州兵備道張思聰都是王陽明的學生,他們一直在等待老師的到來。見到兩位學生,王陽明竟然問起他們最近的學業如何,學生告訴老師,自己一直沒有忘記刻苦攻讀,但他們此刻更加惦記的,是老師的身體。王陽明知道,自己的病已經無藥可救,隻是還沒有回到家鄉,哪怕就這樣閉上眼睛,也走得不甘心。兩人見王陽明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便建議他在江西養病,等身體恢複之後再回家鄉。
王陽明的生命隻剩下最後的一點餘暉,即便是當地最好的醫生為他醫治,他的病情也不見絲毫起色。兩天後,王陽明執意要動身繼續趕路,學生們隻得將他送上了回鄉的木船。
生命本身就是一個奇跡,每一處足跡,都是值得欣賞的風景。在生命完結之時,用一份淡雅的清麗欣賞曾經的自己,也是對生命的一種珍惜。
木船行駛了一夜,隨著初生的太陽一同來到了大庾縣的青龍鋪,眼前的美景似乎讓王陽明的精神振奮了許多,麵色也比往日更加紅潤。他將周以善叫到身旁,平靜地告訴他:“我要去了。”周以善仿佛遭受當頭一棒,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問道:“老師還有什麼話想說?”王陽明的一生說過太多話,傳道授業自然要以語言為根本,可如今,麵對這個即將永別的世界,他隻淡淡地說了八個字:“此心光明,亦複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