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漢文帝劉恒(3 / 3)

那天,文帝同妻妾二人在上林苑遊了半日,有些疲乏。管上林的郎官備下盛宴請帝後入席。因慎夫人在宮中習慣與皇後同行同坐,凡文帝外出遊幸,她必定相隨,竇後倒不一定隨駕。所以,上林郎官照例在文帝席位旁布置了兩個座位,一個是竇後的,一個是慎夫人的。等到帝後入席分坐左右,慎夫人也走到皇後身旁。剛想坐下,卻見中郎將袁盎把手一揮,使內侍將慎夫人的座位撤到下首。慎夫人大怒,站在那裏不肯入席。她氣咻咻地責問袁盎,這是什麼意思?還沒等袁盎回答,漢文帝已經怒氣衝天,他二話不說,拉起慎夫人就走。竇皇後也隻得跟在後麵登上鳳輦,一起回宮。這次遊幸弄得不歡而散。

袁盎是個剛直不阿的大臣,曾數次犯顏直諫,幸虧文帝從諫如流,不予加罪,反將他屢屢升遷。袁盎因見文帝平時寵幸姬妾,疏遠皇後,已有不滿,又見慎夫人一貫不分尊卑上下,淩駕於皇後之上,便想煞一煞慎夫人威風,提醒一下漢文帝。

這天夜裏,袁盎進宮見漢文帝,勸諫道:“臣以為,若做到尊卑有序,上下有別,則國家興旺,內外和睦。如今陛下既已冊立皇後,慎夫人就是姬妾,怎能與尊貴的皇後同坐一席?陛下若深愛慎夫人,可對她優加賞賜,決不能打亂上下秩序,使夫人恃寵而驕,做出不法之事,陛下名為愛她,實是害她,可不能忘了‘人彘”的教訓啊!”

一提到“人斃”,漢文帝勃然變色,他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袁盎的一片苦心。回到後宮,他把袁盎講的一番話轉告給慎夫人。明白事理的慎夫人很為袁盎的一片忠心所動,她取出黃金五十斤,命內侍贈予袁盎,感謝他的提醒,從此收斂了任意妄為的脾性。

在漢文帝一朝,由於竇皇後的寬容豁達,善於自製,基本上沒有生出什麼醋波情浪,宮內保持著常年的平靜。

但是,畢竟慎夫人奪走了竇後的愛情。有一次,竇後的一名貼身宮女悄悄告訴她一件事:

一天黃昏,文帝興致勃勃帶著慎夫人出城遊幸。車駕停在灞陵橋邊,文帝牽著慎夫人的手下車,一起站在橋頭觀賞遠處的風景。在夕陽的映照下,千條弱柳,百囀流鶯,使人萬分陶醉。慎夫人和文帝依偎在一起,文帝指著筆直的新豐驛道,對慎夫人說:“這是通向邯鄲的大道,道盡頭便是你的故鄉啊!”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同母親一起,被冷落在大漠風塵之中。寂寞度日的情景,真是今非昔比!他好像有許多感慨、許多情懷要想傾吐,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少頃,文帝命內侍取過一架瑟,讓慎夫人坐在橋上彈奏,自己站在旁邊唱了起來。那歌調和著瑟音,淒惋哀惻,餘音繚繞山水間,似有不絕的回聲。

帝妃二人正陶醉在山水愛情之間,忽然從橋下鑽出一個人來,嚇得慎夫人驚叫起來。文帝大怒,聖駕出遊,萬民無不回避,誰敢大膽破壞戒嚴令呢?他命武士立即把此人抓起來送到廷尉張釋之處審訊。

那個驚動皇帝的人是長安縣民,嚇得瑟瑟發抖,供說道:他正走到橋邊,忽聽說聖駕到此,嚇得不知朝哪裏躲,情急之中,隻得躲進橋洞棲身。等了許多時候,不見動靜,以為皇帝一行已經過去了,便跑了出來。張釋之聽他說得合情合理,便按法令罰了他一筆銀錢。

奏報上達龍案,文帝閱罷,心下十分惱火。他想,這刁民不識時務,驚擾了我的好事,非重罰不可。他召入張釋之,將張釋之斥責一通,命將此人處死,張釋之從容對答道:

“法令者,天子所出,天下共守。今若不按法令,按皇上旨意重罰此人,則法不能取信於民也。若當時陛下抓到此人,就地斬殺倒也罷了,既下廷尉審處,廷尉豈能執法不公?若不公,天下人執法皆有輕重,陛下將如何治天下?”一席話,說得文帝啞口無言,隻得作罷。

不久,這件事傳開,朝內外傳為美談。

女人的心何等敏感,竇後聽罷這個故事,不免觸動了心事。文帝同她已有多年不曾這等親密了。她明白,帝王家的情義如流水,她同文帝之間已是不可能重續舊夢了。從此,竇後便將感情專注於三個兒女身上。

由於她的溺愛,皇太子劉啟和弟弟,當時封為代王的劉武,在長安城中胡作非為。賭博、打人、飲酒、跑馬、搶占民女民妻,常做違法犯禁的事。劉啟蠻橫成性,竟然打死自己的堂兄弟吳王劉濞的世子。

吳王劉濞是劉邦的侄子,鎮守東南曆時已久。因得銅山為錢,又煮海水為鹽,壟斷厚利,故國力日益強盛。他並不把堂弟漢文帝放在眼裏,文帝即位十多年,他從不入朝拜見。後來,他覺得這樣做未免禮儀不周,便派世子劉賢到長安來問候皇帝,順便陪伴皇太子劉啟玩樂幾天。

一天,劉啟和劉賢在東宮對坐下棋。太子身後有一班侍臣,吳王世子身後也有帶來的師傅隨從。大家各自為自己的主人出謀劃策,各有勝負。劉啟不肯示弱,非要劉賢輸給他才肯罷手。棋走關鍵之處,劉啟誤下一著,被劉賢一子將住,眼看這一盤又要輸了,劉啟想悔子,劉賢不肯依從,雙方爭執起來。劉啟怒起心頭,順手操起棋盤,就朝劉賢頭上猛擲過去,劉賢來不及避讓,被擊中頭顱,當場腦漿迸流而死。

劉啟闖了大禍,趕快躲進竇皇後的長樂宮。文帝聞報大驚,要想重處太子,以息吳王之怒,但禁不起竇後哭哭啼啼的哀求,結果連劉啟的一根手指也沒碰。隻是令人厚殮劉賢,派人把劉賢的靈柩送回吳國。

吳王劉濞悲憤交集,不肯收受靈柩。文帝隻好將劉賢埋葬在長安,草草了事。這件事也就是景帝劉啟即位後不久,吳楚七國之亂爆發的重要原因。史家往往把七國之亂歸咎於吳王謀奪皇位,其實,吳王為子報仇,情有可原,劉啟殘殺兄弟,倒是天理不容。

溺兒之心至死不滅

漢文帝後元七年(公元前157年),劉恒病死,太子劉啟即位,為漢景帝,尊竇姬為皇太後。第二年,薄太後死,竇姬成為漢後宮內第一號人物,便不再是以前時時小心、處處忍讓的竇皇後,而是專橫自大的竇太後了。

景帝即位的第三年,梁王劉武應竇太後宣召入朝。竇太後喜歡小兒子更甚於大兒子。大兒子做了皇帝,她唯恐虧待了小兒子,拚命賜給他封地和珠寶。劉武由代王改封為淮陰王,又變成梁王,封地越來越大,“王四十餘城,居天下膏腴之地”,所獲賞賜不可計數,庫存金錢不下億萬。

在為梁王接風的酒宴上,竇太後看著一左一右兩個兒子,心想:同是自己生的兒子,一個貴為至尊,另一個卻隻能做個藩王,生死由人,真對不起小兒子啊!她言語中流露出不快的心情。

景帝在旁,見母親不高興,有些惶恐,再說,他多喝了幾杯,一時忘情,便拉起弟弟的手說:“千秋萬歲之後,當將帝位傳於你。”

劉武一聽,又驚又喜,正想叩頭謝恩,好把這事定下來。誰知坐在一邊陪宴的詹事(漢代掌管皇帝宗事的官)竇嬰舉起酒杯,朗聲奏道:“天下乃高皇帝之天下,父子相傳,本有定例,陛下怎可傳位於梁王?陛下失言,該罰酒一杯!”

一句話提醒了漢景帝,他忙舉起酒杯,連說“該罰,該罰”,一飲而盡,算把剛才的話勾銷了。

這下卻惹惱了竇太後和梁王。竇嬰是竇太後的侄兒,他知道自己得罪了他們,第二天主動上表請求辭職。竇太後不僅逼景帝批準竇嬰辭職,還親自下詔削去了竇嬰出入宮禁的權利,不準他再進宮相見。

過了幾年,景帝平定了吳楚七國之亂。太後說梁王守土有功,讓景帝賜給梁王以天子的旌旗和儀仗,凡出入可同皇帝一樣威風,還為他大造宮室和林苑。有了太後的寵愛,梁王心存非分之想,心想隻要太後在,自己立為皇儲的希望不是沒有。盡管當時景帝已立栗姬所生的劉榮為太子,但梁王依然等待著機會。

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O年),劉武接到長安的消息,說皇太子劉榮被廢。他心頭升起一線希望,立即動身進京,請求太後替他作主,讓景帝訂一個兄終弟及的密約,把皇位傳給他。竇太後一口答應,逼景帝表態。景帝不敢違背母親,同大臣們商量。這時,袁盎已位列九卿,任太常,他首先出來反對,對景帝說:

“臣以為陛下不可立梁王為儲君。”

景帝問他有什麼理由陳述。他說:“陛下豈不聞春秋時,宋宣公立弟不立子,致使宋國世世禍亂不斷,故春秋大義,傳子不傳弟。自古以來,無人敢於亂此法統。”

景帝聽了很高興,把袁盎反對的理由一一稟報太後。太後雖然不高興,但說不出可駁斥的理由,隻得作罷。劉武怏怏不樂回到梁地。這年四月,景帝立膠東王劉徹為太子,斷絕了梁王續位的希望。竇太後為安慰梁王起見,要求景帝允許梁王築一地下甬道,由梁國直達長安的長樂宮,使梁王可隨時入朝見太後。但這時的景帝,已對梁王產生了不滿和戒心,將此事交大臣們庭議。又是袁盎等人反對,故而作罷。

幾個月之後的一天,景帝接到奏報,太常袁盎和另幾名大臣被人刺死在安陵門外。景帝猜想是梁王派人幹的。因為被殺的幾個人正好是反對梁王繼位的大臣。他馬上下令追查凶手。不久,在袁盎的屍身旁找到一柄短劍,查下來,果真是梁國的一名郎官的。景帝派使者去梁國捕捉凶犯。這名使臣明知首犯就是梁王,但不敢去抓梁王,而去捉拿替梁王出主意的梁王的兩個寵臣公孫詭和羊勝,讓他們代梁王抵罪。梁王又把公孫詭和羊勝藏了起來。這時,梁國內史韓安國見事情鬧大了,便跑去勸梁王道:

“大王與皇上雖為手足之親,但怎麼知道不會有兄弟相殘的一天?今大王聽信小人之言,屢屢違禁犯法,皇上礙於太後的麵子,不忍加罪,隻讓交出詭、勝二人,大王還要著力袒護,隻恐皇上震怒,連太後也難以挽回。如今有太後健在,大王方可免於死罪,一旦太後駕崩,大王又依托何人?”

梁王一聽,不禁掉下淚來,便命公孫詭和羊勝二人立即自殺。梁王送走二人屍身後,想著韓安國的話,尚有餘悸,又命親信帶了金銀珠寶,去走王皇後的哥哥王信的門路,求王信轉托王皇後在景帝跟前說些好話。

再說梁王犯罪之後,竇太後日夜擔心哭泣,攪得景帝心煩意亂。那天,他正在臨朝,忽有宦官來報,說梁王親赴長安負荊請罪。景帝忙派人去郊外迎接。但是,隻有梁王的車馬,不見梁王的人影。大家四下尋找多時,仍然沒有找到。那邊卻已驚動了竇太後,她跌跌撞撞直奔未央殿,邊大哭,邊指著景帝道:“皇帝果真殺我兒子了!”嚇得景帝戰戰兢兢,想要分辯,又說不清楚。

正亂作一團時,忽見館陶長公主進殿來,附在太後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太後立即破涕為笑,一連聲命令宣召梁王上殿。原來,梁王到達長安時,不敢直接進宮麵見皇帝,先去姐姐館陶長公主家裏,由公主相陪一起入朝。

景帝親自出殿,隻見梁王身子伏在斧锧(古代殺人的一種刑具)上,聽候皇帝發落。景帝忙將他扶起,入宮重見太後。兄弟倆總算和好如初。

這場風波過後,竇太後記著王皇後和國舅王信的好處,設法為王信加官晉爵。有一天,她對景帝說:“皇後之兄王信可封侯。”

景帝有些奇怪,便答道:“高祖在世時曾說過,無功不得封侯,今國舅無功而侯,恐大臣們議論。”

竇太後駁斥道:“南皮、章武何功得以封侯?”南皮指南皮侯竇彭祖,竇太後兄竇長君之子,章武即竇太後弟少君。

景帝又答道:“南皮、章武,先帝不封侯,臣兒即位後方封侯,故皇後兄尚不宜封侯。”竇太後無言以對。

光陰荏苒,不覺已是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了,竇太後年屆六十歲。一件使她痛徹心肺的事發生了。四月,梁都睢陽城(今河南商丘)忽然派人來長安報喪,梁王劉武發熱症,醫治無效謝世了!訃音傳到長樂宮,竇太後哭得死去活來。她終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邊哭邊說:“皇帝逼死我的兒子!”

竇太後的責怪不是沒有道理的。原來,梁王自斧锧請罪之後,總以為景帝已經消釋前嫌了,他每次來長安朝見皇帝,總是殷勤問候,想同景帝親近一些,但每次景帝都冷漠相處,虛情假意敷衍一番,令梁王覺得不是滋味。後來,梁王上表要求留在長安侍奉太後,景帝非但不準,還將他訓斥一頓,命他速回封地。梁王回去後一直悶悶不樂,一年多未回長安。這年春天,他外出遊獵,有一人向他進獻一頭牛,背上生足,奇形怪狀,他嚇了一跳,一連發了六天熱症,終於不治而死。

景帝見太後終日哀哭,不飲不食,心下著慌,忙去懇求館陶長公主想辦法。公主深知母親心思,便想出一著,景帝答應一一照辦。

過了幾天,未央宮傳出詔令,梁王賜諡為孝王;梁地分為五處,梁王的五個兒子全都封為王,連梁王的五個女兒也都一一賜予湯沐邑,使其子孫後代貴為王侯。竇太後這才滿意,止住了悲聲。

漢武帝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在位近五十年的竇姬,度過了她富貴至尊的晚年,在長樂宮中瞑目長逝,享年七十五歲。這時,她的女兒尚在世,她便留下遺囑,將長樂宮中所有的財富,都留給館陶長公主,真是愛子之心,至死不滅。

盡管漢文帝愛的不是她,但她仍得與漢文帝合葬灞陵,死後與皇帝享受同等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