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6章 5 眼冷心熱與仙骨佛心(1 / 1)

第十二章5 眼冷心熱與仙骨佛心

所謂對人類生命有了解是什麼?就是了解人類生命當真是可悲憫的。

——《吾人的自覺力》

莊子的眼冷與心熱其實是統一的,那就是在冷眼看清人類所處的狀況之時,心中升起憐憫。能夠以這樣的態度去看待世人,莊子就達到了梁漱溟先生說言的“賢哲”之境。

梁漱溟先生說:“古代的賢哲,他對於人類當真有一種悲憫的意思。他不是悲憫旁的,而是悲憫人類本身常常有一個很大的機械性。”

因為人的機械性是不自覺的,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病,就像是那圍著磨盤在轉動的驢子,被蒙上了眼睛,卻在心中滿懷憧憬,以為自己在前進,所以賣力地跑著,卻不知道一直在原地打轉。有誰甘願這麼做?有誰不願扯下黑布、按照自己所願所想的那樣去追求目標呢?但是,很多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塊黑布的存在。所以梁漱溟先生說:“我之所謂可悲憫,就是不由他自主。”

因悲憫而表現出來的方式是不同的,有的人是像莊子那樣,冷眼旁觀,因為“多情由來最遺恨,好夢由來最易醒”,或許在夢中快樂也是好事?就像那隻驢子一樣,雖然在原地打轉,但是隻要不告訴它現實是怎樣的,它不就能一直這麼快樂地跑下去?舉世皆醉我獨醒,那個清醒者是多麼痛苦啊!

魯迅先生曾經也是持有這個觀點的。

《新青年》創辦沒多久後,當時的小將錢玄同前來請他出山。魯迅先生問道:“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裏麵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醒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的起他們麼?”

能夠醒來,就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完全擺脫機械性嗎?多少人是在知錯犯錯?自己沒有必要把別人拉入這樣的痛苦之中。

當時,年輕氣盛的錢玄同回答說:“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於是,魯迅先生答應了。他說:“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於是我終於答應他也做文章了,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記》。”

其實打動魯迅先生撰文去呐喊人民覺醒的,還是他自己。從邏輯上看,既然鐵屋子是“萬難破毀”的,其實就否定了能夠打破的希望,因此錢玄同的論據並不充分。是魯迅先生自己思索到了“希望在將來”,他心裏存有讓人民覺醒的希望,所以才會毅然出山,而這一出,便一鳴驚人。

無論是莊子的旁觀,還是魯迅先生後來的出山,其實都是為世人而考慮的。曾經有人在“快樂的豬和痛苦的蘇格拉底”之間辯論,究竟哪種生活才是合理的。像蘇格拉底這樣的聖賢總是心懷憂慮,知道達到“清明”之難,又不知道那種境界是否也是世人所尋求的,因此在麵對世人身處泥潭而不自覺時,不同的聖賢才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而梁漱溟先生是讚同魯迅先生後來的做法的,他說:“這樣對人類有了解,有同情,所以要幫助人‘懺悔’‘自新’,除此更有何法!”

持有這種仙骨佛心,或許未必能令旁人都看清自己所處的泥潭,能夠讓他們成功地走出來,但是自己已經走上了聖賢之道。

有個寺院的老和尚圓寂後,小和尚成了住持,他總是穿得整整齊齊,背著醫藥箱去最髒亂最貧困的地方去,為那裏的人診斷、療傷,等他回到山門時,幹淨的衣服已經變髒了。

他還總是親自下山化緣,但是左手化來的錢,右手就救濟給了可憐人。他很少待在禪院,禪院也沒有擴建,但是前來拜見他的信眾愈來愈多,大家跟著他上山、下海,去最偏遠的山村和漁港。

他說:“師父在世的時候,教導我什麼叫完美,其實完美就是求這世界完美;師父也告訴我什麼是潔癖,潔癖就是幫助每個不潔的人,使他潔淨;師父還點化我,告訴我什麼是化緣,化緣就是使人們的手能牽手,彼此幫助,使眾生結善緣。”

最後,小和尚說:“至於什麼是禪院,禪院不見得要在山林,而應該在人間。南北西東,皆是我弘法的所在;天地之間,就是我的禪院。”

人的或生或死,似乎與世間萬物一樣,有起有落有波折。小和尚看的是南北西東,芸芸眾生。既沒有點破生死無常之道,而是在細微之處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幫助世人減少其中的傷痛,享有塵世的幸福。這樣的做法,正是出於慈悲之心,而他正是在度人之中超度了自己。

梁漱溟先生所說的“懺悔”、“自新”,其實就是每個人的自我修煉,就像故事中的小和尚一樣完善著自己。而梁先生說,這些“可以完全說是從對人類生命有了解,對人類生命有同情這個地方來的”。所以,他並不獨善其身,而是要去喚醒更多的沉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