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摩遺族,黃昏——
天色漸漸暗下,忽起的大風帶著些許薄涼,一陣接著一陣地吹來。
祭司塔上,高懸的五色紮旗咧咧作響。銅鈴搖曳,發出鐺鐺的聲音,仿佛吟誦經文般的韻律清晰地傳向了整個古摩遺族。
鼻翼微微扇動,幹燥的空氣中隱隱有了一絲那來自遙遠彼方的水氣息。站在高處,某金髻烏馬望向遠方天地間那一線模糊的交界,藍色的眼睛安靜無瀾。
遠遠的,似有暗雲滾動,遮天蔽日。
雨季,就快要來了……沈夏想。
***
帳包之內,薩那海靜靜跪坐在蒲團上,麵前的矮幾上有一封他剛看完不久的密信。那是阿孛兒從西草原帶回來的重要信函,穆紮爾直到無人的時候才將它交給了老者。
此時,嵇白羿和水蓮都已經不在,隻剩下他和穆紮爾二人。
[ 雨季快要來了。]
當銅鈴聲傳來,薩那海閉目凝神,聽了片刻後忽淡然一笑,似有感慨道。
[ 薩那海老師……]
聞言,穆紮爾略一沉默,開口輕聲喚道。
重新睜開雙眼,薩那海望向流露出欲言又止神情的後者,又是淡淡微笑,溫和的目光以示詢問卻沒有說話。
[
這次……是我的失職。]
帶著幾分慚愧,穆紮爾半斂下雙目,輕輕道。如他能再仔細一些,也就不會將嵇白羿誤認為是天迦選中的人……
對於古摩遺族而言,隨便帶族外之人到族中是大忌。
孰料聽到他這麼說,薩那海緩緩地搖了搖頭,淡淡一笑,仿佛打啞謎般道:[
穆紮爾,對未必是對,錯也未必是錯。有些事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或許隻是時機未到,而我們能做的無非是靜觀其變。]
[
老師,你的意思是……]
神情微動,穆紮爾忍不住抬起頭,目光中忽有所悟。
[
嵇公子說天迦未選中他,不代表天迦不會選他。]
輕輕頷首,薩那海依然用那慈祥的聲音,微笑著平和道,[
也許之前的確有不少巧合,可不也正是這些巧合才讓天迦和嵇公子一起來到我們族中嗎?]
[
如今,狄蠻族統一了整片西草原,對我們也是勢在必得。這個時候天迦會出現,未必是巧合。]
[
嵇公子他……說不定就是天迦給我們帶來的,那一絲契機。]
[
穆紮爾,我們古摩遺族,可以相信他。哪怕到最後天迦選中的另有他人……]
***
薩那海對穆紮爾說的這一番話,沈夏和嵇白羿自然都不知道,一馬一人如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態。
若說嵇白羿因為坦誠後而卸下了某種負擔,那麼沈夏則是不得不認真思考。
遠處,草浪一波又一波翻滾。
此時此刻,某金髻烏馬依然站在原地望著遠方,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仿佛化身為一尊石像。
耳邊能聽見風疾掠而過的嘶鳴嗚聲,金色髻毛肆虐飛揚,涼意透過敏感的皮膚漫透了全身。沈夏忽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白色的馬蹄,抬起其中一隻前蹄輕輕拍打了兩下腳底厚沃的土地,落下的時候瞬間被青色的草淹沒。
似乎,自己有些貪心了……
隻是當那一個念頭在那一刻突然清晰地冒出來開始,沈夏驀地意識到,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前那份念想便已經被自己默默埋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魂也好,馬也話,自己仍活著,可為什麼不是變成一個人……
薩那海看完了嵇白羿的那封信,之後關於誤會之事再未提及,反而與他談起了整個漠北草原的局勢。那時候沈夏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思緒卻無法控製地一點點散了出去,甚至有種恍然的錯覺。
是不是自己會遇到這位年輕的將軍,為的就是這一天帶他到古摩遺族來……
人類的曆史從來都是由人創造,那麼他們即將麵對的東西草原對峙之勢,自己又能以何種身份參與?若說自己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什麼,這不就像一個天方夜譚般可笑嗎?真正能護住古摩遺族的,薩那海大祭司也好,穆紮爾也好,甚至是嵇白羿,難道不是他們這些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