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長夜無眠(1 / 3)

夜,狄蠻,王帳——

待安頓好了塞祥,木耶顧不得來回奔波的疲憊,直奔雅多圖休歇的氈帳。

身為大族汗雅多圖的親兵,赤鐵騎騎首之一的勃奴,此時一直盡責的守護在氈帳外麵。當看見這位年輕的十五王疾步走來,他迅速上前兩步迎上去,低頭斂目,十分恭敬的對來者行了禮:“十五小族汗吉安。”

在狄蠻,成年後的王子封“王”後才能尊稱一聲“小族汗”,擁有自己的封地和軍隊,在整個部族中的地位僅次於大族汗和左右王,甚至在大族汗無繼承人時還有繼承王位的權力。

而像勃奴這樣,舍棄了名字隻保留其中的一個字並在其後冠以“奴”字的,則是部族中比較特殊的存在。這些人一生隻追隨一主,包括生命在內都忠於所追隨的主人,終身無後,若主死則以身殉葬。但他們並非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奴隸,甚至在狄蠻族中一些爵位較低的貴族還不及他們中某些追隨大貴族的“奴”。

因此,此時見到對自己行禮的勃奴,木耶並沒有直接無視他,反而伸手虛扶示意不用多禮。

“多謝十五小族汗。”斂目又行了一禮,這個中年大漢才挺直了背脊,與周圍的赤鐵騎士兵一樣,高大的身軀帶著隱隱的肅殺之氣。

“王兄可有空暇?”木耶問道,似乎早已習慣對方那緊繃無表情的麵孔。

“回十五小族汗,吾主先前吩咐過,您若來了無需通報,隻管進去便是。”勃奴微微垂目,恭敬答道。

聞言,木耶也不多再多說,朝前者點了一下頭後便直接往氈帳走去。

***

甫一揭開氈簾,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躥入了木耶的鼻子中,待整個人走進了帳內才發現裏麵的氣氛竟有些低沉。

最上首的位置,狄蠻族年輕的王者倚在細絨編織的軟墊上,雙眼輕閉,神情一派淡漠,完全無視底下那筆直跪著的那幾個人。

他的身旁,大女婢月奴低眉斂目,依然如平日那般恭敬地侍奉在左右。

而下麵跪著的八個人,每個人都袒露著上半身,背上皆有明顯的鞭打痕跡,紫紅交錯的傷口異常猙獰。

執鞭刑的人同樣也是八人,而他們中的那名頭目恰好收起了最後一鞭,牛筋鞭子劃破空氣的聲響在這落針可聞的氈帳內顯得異常清晰。

“大族汗,三十鞭已畢。”那名頭目很幹脆利落地稟告道。

仿佛也察覺到了木耶的到來,雅多圖睜開了眼望向他,沒有說話,隻是用目光示意他直接過來。

“見過王兄。”走到近處,木耶行了行禮。

“來了?”雅多圖緩緩坐起身,抬手隨意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某一位置,不甚在意道,“坐。”

而帳內的其餘人,一見是木耶,也紛紛向他行了禮。

待入了座,木耶看了看底下低頭負罪卻跪得筆直的那八人,認出他們幾個正是雅多圖派到塞祥身旁的侍衛——直接從赤鐵騎中抽出的精兵,俱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此時雖然三十鞭後,他們幾人看上去似乎都沒什麼大礙,可木耶十分清楚,那鞭子抽打在身上時極為狠厲,若非一股子意誌力支撐隻怕幾人早已捱不住倒下。

似感覺到木耶的目光,雅多圖總算瞥了他們八人一眼,淡淡道:“今夜到此為止。若還有下次,你們幾個直接提頭來見本汗。”

“謝大族汗不殺之恩!”領頭的那個漢子蒼白著臉磕首,伏地謝恩,饒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做完也是冷汗淋淋,不單單是鞭傷的緣故更是因為對座上那人的敬畏。

而餘下的七人也紛紛效仿,磕頭謝恩。

“月奴,帶他們都下去吧。”雅多圖轉頭,對身側那位其貌不揚的女子吩咐道,“你再替十五準備點吃的……還有,莫讓任何人打擾本汗。”

“是,吾主。”月奴恭敬應道,至始至終都垂斂著雙眼。

帳內眾人跟隨著月奴無聲退出了王帳,待月奴重返歸來時,親自端來了熱食和美酒,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才悄然退下。

偌大的氈帳內,隻剩下雅多圖和木耶二人。

***

在木耶向他稟明今晚事情的全部經過時,狄蠻族年輕的王者始終靠在身後的軟墊上,輕闔雙眼仿若閉目養神。修長的指無聲地摩挲著左手上的黑玉鎏金扳指,鎏嵌其上的古老金狼圖騰亦是狄蠻王權最高的象征。

直到木耶止了聲音,好半晌後,雅多圖才淡淡開口問道,語氣仍是一貫的漫不經心:“那個教唆塞祥的賤婢呢?”

“……已經服毒自盡了。”木耶略一停頓,回道。

提到塞祥身旁的其中一位貼身女婢,木耶也沒料到會是那群人早已埋下的暗子,如今為了破壞雅多圖的計劃竟不惜犧牲掉這枚暗子。塞祥逃婚的舉動有很大程度上與那名女婢脫不了幹係,若再往深處講,定然會牽扯到那些早已對大族汗之位虎視眈眈的人。當初前任大族汗暴死,若非雅多圖的雷霆手段隻怕眼下也坐不上這個位置。如今的狄蠻,看似平靜,實則新老勢力一直爭鬥不休。

而一切,木耶清楚,雅多圖更是心中有數。

所以在木耶安撫完塞祥過來之前,雅多圖會嚴懲那八個侍衛——派他們到塞祥身旁一方麵為了保護她,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提防那些人對塞祥下手——今晚他們八人可謂嚴重失職,要不是木耶安然尋回塞祥,幾人隻怕已經無命。

此刻聽聞那名女婢已死,可以說這一死就又死無對證,雅多圖輕輕嗤笑一聲卻也不再說什麼,反而話鋒一轉,不喜不怒道:“塞祥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然而,對於自己王兄非常熟悉的木耶卻是知道,年輕的狄蠻王已經動了真怒。不僅僅是對那群人如此明目張膽的作為,更是對幼妹的怒其不爭!

“王兄,是我沒有照顧好塞祥……”木耶抬頭,急忙解釋道。

“十五。”語氣沒有起伏地淡淡喚一聲,那雙眸色淺薄的眼慢慢睜開,毫無暖意的目光直刺入木耶的心裏,雅多圖猝然打斷了他所有的辯解。

男子的眼,比起木耶的琥珀色更淺,薄薄的仿若覆著一層不會融化的冰,明明剔透的淡金色卻永遠藏在無人能看透的深沉。不知從何時開始,即使他笑的時候,這雙淡色的眼睛也再沒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