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做人(19)(2 / 3)

你們和沈君幫的忙,具體雖不知道,大概是哪方麵,我早已琢磨出來,和梅談了又談,不止一次了。環境的複雜,地位的微妙,實在不易安排。此次平安無事,不能不歸功於你們的周到和努力,也是幾年來你人緣太好的緣故。沈四日信中有句話(仍被人作為攻擊新中國的工具),使我很不放心,已去信問他究竟。你們報刊太多,你未必全看到;他的話必有道理。即使事情不大,無關重要,也好讓我們提高警惕。本來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百無一失的事呢?眼前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圓滿透了。

聰夫妻之間的小爭執總是難免,我兩麵勸解,他們事後也還能冷靜思索,大概不至於成大問題。老實講,做藝術家的妻子也大不容易,既要會處理家務,又要幫外場;既要懂實際,又要有理想,能悟到(並且同情)藝術家的詩情畫意式的幻夢:這樣的文武全材不是跟一個出色的藝術家同樣可遇而不可求嗎?再說聰脾氣來時也不比我好弄,你別看他溫順得像處女,以為他真是像了梅馥。他自己也知道,常說既然自己缺點一大堆,如何能對人苛求,要妻子成為完人呢?歸根結底,我們做父母的也隻能對孩子做到一個“竭盡所能”,後果如何也不敢多想。人生的路程不走到盡頭,誰敢叫恭喜?有時也想得很通,大家多多少少全是泥菩薩過江,隻要盡到自己的責任就算了。換句話說,我一方麵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一方麵也並不存多大希望或幻想。何況結一結總賬,我們一家一輩子也很幸運,也該知足了。你是愛友心切,愛才心熱,想得遠,想得多;我也和你一樣,隻是人到底是人,能力精力樣樣有個限度;說到末了,還是一句老話:兒孫自有兒孫福!要不然,我和梅平時更要睡不著覺了。

你介紹司馬烈一家,的確對聰和彌拉大有益處,隻怕他們時間擠不出,不能常常去接近他們;不過認識總是好的,開了頭以後總有機會來往,耳濡目染,對彌拉也是極好的教育。據聰的嶽母(彌拉的後母)來信,彌拉已逐漸成熟,比前幾年有進步。彌拉也常有心裏話說給我們聽,我撫躬自問,她說的聰的毛病絕不是虛構。夫婦不論國籍同異,終歸是家務事一言難盡,也不能一定怪怨哪一方。隻要相處日久,能相忍相讓,到了相當年紀也就保險了。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

你和榴這一回恐怕是到了一生中若幹次感情最高潮中的一次,不但是由於你們倆友情深厚,一部分也由於對藝術對祖國對民族的感情。我不是要再一次表示感激,卻是要你們知道,我最欣賞最欽佩的就是這種愛美,愛善,愛真理,愛自己的國家和文化的熱情。不遇到適當的機會,這類感情也是無從表現的,便是至親好友也無從知道的。

宋氏一家對我們一向很好,他和乃震也相處不壞,記得乃震去世後他也表示過友情。這幾年想必另有一些小誤會。他與國內已多年不通音信,老太太在世時即已如此,連家信都不寫了。他有他的理由,我約略猜得出來。可是上海的房子有不少問題要處理,我想寫信由你轉寄給他,不知是否方便?乞告知!不方便也就算了,勿勉強。五日聰電話中好像提到有人送花籃,你能告訴我是哪幾位嗎?

榴給我的地址是侯王道何家園十一號林宅轉,我複了信去;過了六小時又接她短信,說是侯王道寫錯了,應是侯王廟。我的信能否送到,要看我和她的運氣了。

七日寄你聰的家信抄本望轉寄她一閱。大家都是從小看他淘氣慣的,現在變了成人,自然有不少感慨,看看他的家信想來也是一種樂趣。

托買月季花的書,我再把書名寫一遍,怕你日久找不到。便時隻消去書店把名字交給他們,付足書價及郵費(入我們賬),托書店代寄就行。

你問的畫價,大的國內一百五十,隻是寄不出(要外邊寄外彙來買,公家即不允許以此價結算;而且不論以什麼價結算,最近根本不允寄出。此是原我係張原我,傅雷夫婦摯友二十天前親自向有關機構問明的,故李太太還想向國內定,簡直是單相思)小的無價,因平時不畫,我們朋友要的話,他臨時給畫,隨人送,不計較(三十到五十)。上次寄你能收到,完全是碰運氣。他國外市價大約五十鎊,港島更貴,自五百至二千五百港幣不等,但與他本人不相幹,價不是他定的。過去他隻在國內照國內價收款,後來聽說交中藝公司(是他們要,不是他主動委托)做代售性質,由中藝抽成。到底怎樣,也不知道。因好久未見,上述辦法不知是否實行。

忙了這麼久,寫了這麼多信,少睡了多少鍾點,你精神恢複了沒有?惦記得不得了。梅在家也是從早忙到晚,全是莫名其妙的瑣碎事兒,她這回不寫信了,隻和我一起問你好,希望你們姐妹母女一切保重!

安叩。

一九六五年六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