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權兩手亂搖,就是不肯答應。
大頭目生氣了,把桌子一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給你臉不要,那就拉出去斃了算了!”
張正權畢竟隻有17歲,嚇得不知所措,心裏想:“先保住命再說,現在隻能做劉皇叔‘青梅煮酒時’了。”
張師爺坐轎,由衛兵抬著回到山上,山門上兩個站崗的向他行禮,神氣地進了山寨。就這樣,張正權成了土匪的文書師爺,主要任務是管賬,寫告示,為綁票寫信向家人要錢。
時間長了,張正權發現,這夥土匪中的人以前大多都是安分的鄉下農民,都是為生活所迫不得不鋌而走險。他們下山大多是搶有錢人,一般不傷害窮人。
張正權偶爾也被迫和土匪們一起去搶劫。有一次,張正權被迫跟隨老康去搶劫一個大戶人家,按土匪的規矩,下山搶劫是不能空手而還的。張正權對書感興趣,於是他就到書房去拿了本《詩學涵英》,正好被另一個土匪看見,訓斥道:別的不好撿,怎麼搶書?“輸”字犯忌的,趕緊換別的。無奈,他隻好又取了四幅《百忍圖》一起帶走。
他搶回來的這本《詩學涵英》,就成了張正權在這個刀光劍影的山寨裏的精神食糧,一有空閑,他便拿出研讀吟誦。
“我學作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詩學涵英》,就是我自修摸索的啟蒙書。沒事的時候,我常捧著書本,躲在後院吟吟哦哦。有些時候,自己也胡謅幾句,自我陶醉一番。”
說起來,他學詩還因為在這裏認識了一位前清的進士,並且救了那人一命。那進士老者全心全意地教張正權平仄對仗等一些詩詞規律。他在山寨最大的收獲是認識了社會,這種認識是在課堂上學不到的。
這些被官府豪紳壓榨,被迫做了土匪的農民,大多心地善良。張正權和他們聊天時,知道了這些昔日的農民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悲慘曆史。這支土匪隊伍就是人吃人的社會現實的一個縮影。
他幾次都想逃走,但都由於戒備嚴而沒有成功。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張正權表麵上對這種快意恩仇的生活已經滿足了,土匪們對他的戒備也漸漸放鬆了。
他正想逃走,但這時突然得知,他的同學樊天佑也在那一晚被另一夥土匪捉到了。於是,張正權暫時放棄了逃走的打算,就找機會去另一夥土匪那裏看望同學。
樊天佑的手依然被綁著,他一見張正權就哭了起來,原來,他沒有張正權這麼好的運氣,在那夥土匪手裏一直受虐待。
張正權安慰了同學一番,然後去找他們的頭目講情,那個心狠手辣的家夥開始不答應,後來總算看在他“師爺”身份的麵子上,同意放人,但是有個條件:四挑銀子是不能少的。
張正權又與他討價還價,最後同意要800個銀元,但卻必須由張師爺留在那裏擔保,以10天為限。張正權一天天地數著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張。
一直到了第八天,樊家還沒有送錢來,這時那土匪就拿著大刀在他眼前威脅說:“張師爺,對不住了,江湖道義所在,到時你的腦袋搬家別怪我。”
第九天,突然四下裏槍聲大作,連看守他的人也跑了。張正權弄不清怎麼回事,就與手下沿小路回到了自己的山寨上。原來又是官府與民團來剿匪了。山寨上也正在緊張準備。
張正權終於等到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急忙返回屋內,包好自己的東西,將土匪分給他的全部衣物錢財放在顯眼處,又在上麵壓了一張紙條,上寫:“小弟我井水決不犯各位大哥的河水。”
不過他不逃了,很快他們的頭目就與官兵談好了條件,接受招安。大當家的被改編做了連長,張正權依然被安排做文書。
這時張正權與前來招安的營長說明了情況:“我是重慶求精中學的學生,回家途中被連長他們綁票的,後來做了他們的師爺。”他一五一十詳細講述了一遍,營長不信,派人到內江去了解情況是否屬實。
後來四哥趕來,才把他又接了回去,從5月10日被俘到9月10日重獲自由,他當了100多天的師爺之後回到學校,再次成了同學們矚目的焦點,甚至傳為章回小說中的英雄人物。
這100多天充滿傳奇色彩的經曆,不僅鍛煉了張正權的閱曆,也使得他以更加成熟的目光,更加深刻地看到這個社會的另一麵。這是他人生道路上第一個值得永遠懷念的經曆。
後來在上海,當成為了“張大千”的張正權34歲生日時,他的朋友鄭曼青還賦詩詠歎此事:
大千年十八,群盜途劫之。
非獨不受害,智為從所師。
在山百數日,垂垂茁廣髯。
一日遁歸來,始得脫指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