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白馬之禍(1 / 2)

唐天佑二年,公元906年,六月。

河南滑州白馬驛。

唐左仆射裴樞、獨孤損,右仆射崔遠,守太保致仕趙崇,吏部尚書同平章事陸房,工部尚書王溥,兵部侍郎王讚以無罪貶,同日賜死於此。而“凡縉紳之士,與唐而不與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數百人。”“朝廷為之空。”

平平常常的一天早晨。天方現曙,曉霧未散。滾滾而前的黃河岸邊肅立著一彪人馬。為首的是東平王、加檢校太尉兼中書令朱溫。

隨著猙獰夜色的消褪,疆夢般的一切都過去了。

裴摳等7員朝廷重臣臨終之前驚心動魄的詛咒、慘呼、輾轉掙紮;劊子手聲嘶力竭的吆喝;數百員名臣縉紳在刀砍斧劈下鮮血迸射、首級山積、屍身枕藉的慘況……都過去了。

裴樞等斃命之時,綽號“夜貓子”、自己屢試不第卻對這些進士出身的貴族懷恨在心的李振,惡毒地向朱溫進言:“此輩自謂清流。宜投入黃河,永為濁流。”

清流,變成了濁流。卻隻不過是濁流。

好笑。果然好笑。

朱溫仰天長笑了,覺得自起兵、自大加殺戮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他回憶著走過的曆程,大笑,而狂笑。

李振等也跟著怪笑。

笑聲中,裴樞等30多具屍首被拋入了黃河。

淒厲尖銳的笑聲,在寂寥空曠、彌漫著血腥的夜幕中回蕩。星月為之變色,抖索著藏入雲層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笑聲嘎然而止。一片死寂。

天已微明。

朱溫臉色鐵青,緊抿著嘴,一動不動眺望黃河。

放眼不盡的河麵上,湧來一團一團的白霧。白霧下,那血腥的一切,都被黃河一如既往地默默承受,衝刷得幹幹淨淨。隻有泛起的泥沙,微微現出赭色,隨著渾濁的河水上下浮沉,打著沉重的旋渦,滾滾東去。

略帶腥味的潮濕空氣輕拂人麵,使人時而暢然,時而悵然……

李振幹笑兩聲,打破靜寂,搭訕道:“清流們也有濁流的下……”

朱溫微微橫目,一道厭惡的目光,使李振將未及出口的“場”字生生噎回。

大隊人馬繼續肅立。良久,朱溫猛吸一口氣,清嘯一聲,控韁轉身,揚鞭打馬,飛馳而去。左右立即催馬緊跟。一陣雜遝的蹄聲過後,黃河岸邊又恢複了平靜。

這一幕,史稱“白馬之禍”。

論者以為,“白馬之禍”宣告中國曆史上一個時代的終結。

公元3世紀,中國曾經曆了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其時,大分裂大遷徙大融合的背景,造就了一個士族門閥特權階層,他們在政治上,通過九品中正的選官製度世世從政,把持權柄;在經濟上,通過官品占田製和封撥賜賞占等超經濟手段,攫取了大量土地,建立了大地主莊園,成為下壓百姓、上幹皇權的強大力量。短暫的隋朝及300年大唐帝國試圖削弱士族力量,卻未能如願,大地主莊園依然存在,名門子弟依然通過各種渠道,占據科舉取士的幾乎全部名額,進而繼續把持官場,並自詡“清流”,將出身卑微的人斥為“濁流”。

公元8世紀,唐玄宗時爆發的“安史之亂”,使繁榮的大唐帝國露出了下世的光景。從此各地方節度使擁兵割據,中央非但逐漸成了一個空架子,而且隨著大地主兼並造成的均田製破壞,稅源枯竭,財政迅速匱乏。隻能加派苛捐重稅,又無異於飲鳩止渴,加速社會經濟的崩潰。大批破產的農民、亡命的鹽梟、無依的流民,聚集起來,終於於公元875年樹起了農民起義的大旗。

起義的領袖黃巢,據說原是一個科舉落第的書生;投靠黃巢、成為黃巢主要大將之一的朱溫,小時替人幫工,其早亡的先父,也是一個仕途無望、僅以教書度日的書生;而上述李振,更同許許多多沒有機會進入樞要的書生一樣,投靠地方軍閥,充當各分權勢力的幕僚、書記等等。他們無不期待通過武臣的力量,打破士族體製,出人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