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屍王大亂結束,已經過了三月有餘。
這一日,天色格外明朗,納蘭無憂坐在樹下,輕輕擦去額角的汗滴,然後抬頭,頗為滿意地看了一眼頭頂的樹冠。
屍王大亂結束後,所有正道弟子紛紛趕回各自的屬地,納蘭無憂在跟著雍寄大師來到西方之前,先後去了乾坤宗、華夏宗、弘清宗,乾坤宗已由張煜接任掌門之職,麵對許久未見的納蘭無憂,張煜雖然一副笑意,但麵色蒼白的他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失去師父的悲傷,修宗根底雄厚如斯的他,在為納蘭飛雪守靈時竟會昏倒······自納蘭無憂記事起,記憶裏的納蘭飛雪便對午天一厚愛有加,乾坤宗上上下下都以為納蘭飛雪之後,納蘭無憂和午天一繼任乾坤宗掌門的可能性最大,但納蘭飛雪留下的遺訓卻是選擇張煜繼承大位,本來張煜在乾坤宗中的威望就僅次於納蘭飛雪,如此一來,乾坤宗中大多數弟子自然無任何異議。那幾日,納蘭無憂在乾坤宗內遊轉,麵無神色,隻有在沒有人跡的地方,便會有幾絲風、幾棵樹、幾棵草聽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告別了乾坤宗之後,納蘭無憂去了華夏宗,相比於乾坤宗來說,華夏宗的損失就小了很多,歲塵子正在靜養療傷,本是不宜麵客的,卻與納蘭無憂足足談了一個晚上,也就是在與歲塵子的那一晚的談話中,納蘭無憂終於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求的是什麼,也就是在那一晚,一個日後深深紮入他的心底的誓言,開始開花結果了。
最後,納蘭無憂與蕭雨萱一同回到了無名島弘清宗,這是納蘭無憂最不願意麵對的地方,從踏上無名島的第一步開始,他的心就開始一下一下地抽搐起來,他在心底流幹了眼淚,無數的血淚日日夜夜化成了縈繞在他心頭的一句話:詩詩,我好想你。
帶著對韓詩詩的無盡思念,納蘭無憂同溟水一起前往西方金剛宗,若韓詩詩不死,他或許還會回到乾坤宗或者弘清宗,又或者找到景浩天浪跡天涯,可是那團湛藍色的身影就像惡魔一般,讓他痛不欲生,皈依佛宗,是他無可奈何的選擇,是他逃避失去韓詩詩的唯一法門。
納蘭無憂永遠也忘不了溟水對他說的一句話:情深至此,斯人已逝,這一生唯有長伴青燈古佛,來世才會少受些苦楚吧。
那就了無牽掛吧,忘掉塵世間的一切痛苦,來世做個普通人,不再受折磨於大悲大喜。
納蘭無憂走的時候,皇甫瑤的眼睛哭得紅腫,就像她小時候第一次失去納蘭無憂一般,這個昔日惡貫滿盈的屍女,在屍王殞命之後仿佛也一同被世人遺忘了一般,隻是這天下再也沒有了她的容身之所,就連她心中最為記掛的納蘭無憂,也要決絕地離她而去了。
納蘭無憂與皇甫瑤,一個是命中注定坐擁繁華,卻被自己的多情與貪欲毀於一旦,另一個是命中注定孤苦,卻苦苦掙紮於坐擁繁華的泥潭之中,孤獨的人總是會相互吸引的,因為他們都是繁華與愛意的棄子。
很多時候,就連納蘭無憂也想不明白,人究竟為何會如此多情,為何會愛他人勝過愛自己,人應該是最自私的才對啊,他愛韓詩詩,皇甫瑤愛她,他與她,究竟都圖些什麼。
即便是遁入空門了,雍寄大師也沒有為納蘭無憂剃度,問及原因時,雍寄大師總是輕輕搖搖頭,道一句:“佛渡有緣人,有緣人卻未必都肯成佛。”或許是雍寄大師從一開始便洞察了納蘭無憂的內心最深處,又或許納蘭無憂在無數個不經意間,或者是在挑水劈柴時,或者是在打坐念經時,或者是在傾聽講禪時,總是流露出自己對俗世那僅存不多的貪戀,使得雍寄大師也不願徹底佛化他。
可是這些又有什麼辦法呢,情海難出,何況納蘭無憂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半大少年罷了。
皇甫瑤走的時候,小憂也一同跟著她走了,那一年納蘭無憂初遇巴掌大小的小憂,用自己的鮮血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它,從此他們便像心意相通一般,納蘭無憂之所愛,亦是小憂所愛。如今小憂已然成了威震一方的猛獸,直到今日依舊沒有人能夠說出小憂到底是什麼來頭,這頭火紅色的老虎比表麵更加重情重義,凡是對它好的人,它必會真誠回報,這一點,就連納蘭無憂也經常自歎:相比於自己的薄情寡義,小憂確實更加深情重義。許是看不慣納蘭無憂拋棄了一直想他念他的皇甫瑤,所以它才會賭氣似的離開納蘭無憂,跟著不為天下正道所容的皇甫瑤浪跡大荒。說來也巧,納蘭無憂小時候的寵禽納蘭雪鳥在長成巨獸後毅然決然地跟了皇甫瑤,就連與納蘭無憂血脈相連的小憂也毅然決然地跟了皇甫瑤,孤家寡人,想必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