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黑雨滂沱(12)(2 / 3)

當天,曾國藩便遵照廣敷所囑,白天什麼事都不想,也不看書看文件,晚間服了一粒丸子後便早早地睡了。第二天早上醒來,覺得精神好多了。紀澤扶著父親走出房外,繞著屋子轉了一圈,進屋後居然能吃下一碗紅棗稀飯。三天下來,曾國藩精神大振。到了第四天早上,他仿佛覺得百病祛除,完全康複了。曾國荃讚道:“廣敷先生真是神仙,我們向他多討幾粒來。”

一連晴了好些天,今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初春的江寧城,比往年這個時候要和暖得多。吃過早飯後,兩頂普通民轎抬出了總督衙門,後麵跟著幾個家人打扮的兵弁。

兩江總督衙門與雞鳴山相隔並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兩頂轎子便停在山腳了。曾國藩、曾國荃兄弟剛走出轎門,老遠便看見一僧一道正朝著他們走來。道人走在前麵,穿一襲杏黃長棉袍,頭上戴著空頂硬沿黃道冠,一束白發挽成一個圓髻露在外麵,橫插一根牛骨簪子,醜陋的麵孔上綻開祥和的笑容,顯然是廣敷先生。稍後一點的和尚披一件色彩斑斕的大紅銷金袈裟,胸前掛一串黑亮發光的念珠,頭上不戴帽子,臉上、頭頂都煥發出一種奕奕神采。曾氏兄弟知道,這一定就是靈照長老。

“罪過,罪過!大冷天氣,勞動大人和九帥。”廣敷樂嗬嗬地迎上前去。

“兩位大人大駕光臨,寒寺生輝,請恕貧僧未能遠迎。”靈照雙手合十,腰微微彎曲。

“廣敷先生,今天能與你重見,實為一大樂事。你還是這樣健旺,真讓我們羨慕。”曾國藩說完,又轉臉對靈照說,“結識法師,榮幸之至,能借寶刹與故人相會,鄙人深致謝忱!”

曾國荃大聲說:“廣敷先生,多謝你的仙丹,大哥病了兩個多月,現在全好了。”又問靈照,“長老高齡?”

廣敷答道:“法師比我大五歲,今年七十八了。”

“見笑,見笑,貧僧一無所能,虛度歲月,徒增馬齒,在兩位大人麵前無地自容。”靈照謙和地合掌叉手。

陽光下,靈照的大紅袈裟閃閃發光,在曾國藩昏花的眼睛裏,麵前站立的仿佛一尊光芒四射的金羅漢。再看看自己這副病弱之軀,暗思:真正無地自容的,倒應該是我才對。寒暄一陣,準備上山了,廣敷和靈照都堅請曾國藩再坐進轎去,以便抬著上山。曾國藩看看山不高,路也不陡,說:“還是讓他們攙扶著上去吧。登山遊覽,是我年輕時最愛做的事,這次怕是今生最後一次了。”

見曾國藩這樣說,廣敷和靈照都不便再堅持,遂由兩個兵士一左一右地攙扶著,一步一步地走上山來。

雞鳴山在江寧城北,山不高,風景卻很秀美,是六朝舊都的一個名勝之處,遠在三國時,這裏便辟為孫吳王朝的後花園,西晉將廷尉署建於此。梁武帝蕭衍篤信佛教,他在雞鳴山上首建同泰寺。那時金陵城寺廟很多,杜牧詩曰:“千裏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這就是武帝時代的真實寫照。而同泰寺,則位居四百八十寺之首。不久侯景作亂,叛兵圍台城時,該寺毀於兵火。以後雞鳴山上相繼建了千佛寺、淨居寺、圓寂寺、法寶寺。明洪武二十年,朱元璋在紫金山看中了一塊地,用它建皇陵,要將建於這塊地上的靈穀寺誌公墓遷走,遂在同泰寺舊址上建雞鳴寺,誌公遺骨則葬於寺前,建塔五級,塔旁建施食台。清初,施食台崩潰,近兩百年間未修複。去年靈照向江寧知府稟請重建施食台,知府報告總督衙門,曾國藩同意重建,並批給二百兩銀子,不足部分由雞鳴寺募捐彌補。

這時,一行正來到施食台旁,靈照豎起左手掌,對著曾國藩說:“阿彌陀佛,此台全仗總督大人的力量建成。去年,得知總督大人親自批給銀兩的消息後,十方善男信女無不踴躍捐助,半個月內便得銀兩千多兩,不僅修好了施食台,連僧寮也作了翻修,眾僧日日在佛祖麵前祈禱,請佛祖保佑大人早日康複。”

曾國藩聽後笑了笑,也未作聲。客房裏早已生好了炭火。進房後,兵弁侍候脫下了披風。幾個和尚忙著端茶水果品,殷勤招呼。略坐片刻,曾國荃說:“聽得雞鳴寺有一座好梅園,長老帶我們去看看吧!”

靈照忙說:“是的哩,不是九帥提起,險些忘記了。眼下臘梅開得正好,貧僧這就陪二位大人前去觀賞。”

出了客房,穿過僧寮,來到雞鳴寺的後院。眼前突然出現三四百株梅樹,高高低低,疏枝交錯,形成一片樹海,古銅色的枝杈上沒有葉片,隻見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朵,一股清清幽幽的暗香彌漫在雞鳴山上,直沁人心脾。曾國藩不覺歎道:“這麼好的梅林,真是難得,千姿百態,鬥霜傲雪,每樹梅花都是一首詩!不知雪琴來過沒有,早知有這麼一片梅樹的話,一定要請他來觀賞。”

廣敷笑道:“還是不讓他知道為好,他若看到了,定然會賴在雞鳴寺不走。誤了水師的大事,靈照長老真還擔當不起哩!”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曾國藩又歎道:“歲寒三友,我愛竹,雪琴愛梅,潤芝在日愛鬆,鬆元最堅固,卻不料潤芝先凋謝。”

見曾國藩麵露傷感,陳廣敷忙岔開話題:“曾大人,你知這座梅園的來曆嗎?”

“不知,今日倒要聽你說說,以廣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