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黑雨滂沱(12)(1 / 3)

那年被陳廣敷稱之為大鵬鳥嘴口的凹地,在曾國藩出山後不久,江氏老太太的棺木就葬在上麵了。當時還有意留下一個穴位,讓老太爺用。後來老太爺也葬下去了,那塊凹地就不能再葬了。為了讓大哥滿意,曾國潢提出了這個主意。

“這萬萬使不得。”曾國藩連連搖頭,“使父母親大人的魂魄不得安寧,我何能心安!荷葉塘既然沒有地,我死之後也不必把靈柩運回湘鄉。那年在長沙辦團練時,我在善化坪塘看上了一塊地。一個小山包處兩條山脈之中,遠看猶如二龍戲珠,就將我葬在這個珠上吧?這雖不是上等好地,也可以算得個中平,能使後世子孫清吉。天道忌盛,我一向喜歡‘花未全開月未圓’這句話。家在我們兄弟這一代出侯出伯,應該滿足了,不要指望在三四代內再出將相,隻要求得子孫讀書識字、平平安安就行了。”

“大哥放心,這件事可以做得到。我回湖南後專門到坪塘去看一看,問問那個山包是誰家的,把它整個買過來,幹脆就在長沙城外再添一座祖山好了。”

曾國藩滿意了。閉目養了會神,他突然想起久未見麵的六弟國華來。

“有五六年未去看溫甫了,你這次回家,順路去看看他,把紀壽這幾年讀書大有長進的事告訴他,也讓他高興。”

曾國荃沒有作聲。曾國藩覺得奇怪:“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嗎?”

曾國荃還是不作聲,許久,才徐徐說:“六哥兩年前便得歸道山了。”

“你是說溫甫,他早就仙逝了?”曾國藩驚訝莫名,心頭“怦怦”亂跳不已,“你們怎麼知道的,為什麼瞞著我?”

“前年秋天廣敷先生去寶慶訪友,特地繞道來到荷葉塘,將這不幸的事告訴了我們,說溫甫在牯嶺采藥時,不慎從懸崖上跌下來,摔死了。當時大哥正在辦天津教案,心情抑鬱。我和四哥商議,暫時瞞著。這次我見大哥身體不好,也不敢提起。”

“就準備瞞到底?”曾國藩問,眼眶四周已濕潤潤的了。

“嗯。”曾國荃輕輕地回答,聲音隻有他自己才聽得見。

“我對不起溫甫。”沉默一段很長時間後,曾國藩從心底裏吐出一句話來。

“我這次回湖南時將在九江上岸,把六哥的遺骸帶回去歸葬祖塋,不能讓他孤魂無依。”曾國荃說著說著,動起手足真情來,潸然淚下。

曾國藩的心情本來就夠沉重了,九弟的這句哀傷的話又益發加重了負疚之心的重量,但他想到溫甫的遺骸一旦運回家中,豈不多出許多麻煩來,說不定隱瞞了十多年之久的事又會因此而徹底暴露。不能!他狠了狠心,說:“你到廬山去,給他的墳頭培培土,磕三個頭就算了。溫甫在廣敷先生的啟迪下,已將人情生死都看透了,也不會有孤魂在外的哀怨,不必再歸葬祖塋了。”

曾國藩茫然望著九弟,眼睛裏慢慢流出幾滴渾濁的淚水來。許久,他輕輕地對國荃說:“九弟,明天你安排一條小火輪,叫叔耘到廬山去一趟,把廣敷先生接到江寧,我想見他一麵。”

陳廣敷三見曾國藩

十天過後,薛福成走進了督署書房。

“廣敷先生呢?他不在廬山,還是不肯來?”見隻有薛福成一人進來,曾國藩奇怪地問。

“廣敷先生來了,他到雞鳴寺去了。”薛福成笑著回答。

“他為何不到督署來見我,卻要去雞鳴寺?”曾國藩愈發奇怪了。

“他有一封信給大人,還有件小禮物。”薛福成取出一封信和一個野藤編織的小籠子來,放在書案上。

曾國藩打開信來,上麵寫著:

爵相大人鈞鑒:

大人不忘舊情,派人來廬山相邀,令山人且喜且愧。然山人道裝十餘年,不習慣再著世人之衣冠,其貌又甚醜陋,見者皆以為鍾馗複生,二者均不宜進督署。雞鳴寺靈照長老智慧圓通,乃山人老友,山人不揣冒犯,恭請大人枉駕雞鳴寺,一敘別情若何?

知大人近來不適,特托叔耘先生先呈小丸三粒。此乃山人采天地之精氣,集山川之珍華,積數年之力而成。大人白天屏息思念,夜間臨睡前吞服一粒。第四天上午,山人在雞鳴山下敬候車駕。

江右陳敷頓首拜上

曾國荃在一旁看了,說:“廣敷先生倒擺起架子來了!天氣寒冷,大哥身體又這樣弱,如何去得雞鳴寺?明天夜晚,打發一乘轎子把他接進衙門來就行了。”

曾國藩說:“信中的潛台詞你沒看出來,道裝、醜貌都是托詞,廣敷先生的本意是不願進衙門,怕有損他的道家風骨;且信上還說雞鳴寺的主持智慧圓通,也可能是想讓我與靈照也見見麵。他送了三粒丸子,話說得神奇,先吃了後再說。”

說完從藤籠子裏掏出一個小油紙包。打開油紙,露出三粒褐黃色小藥丸,書房裏立刻香氣四溢。曾國藩高興地對九弟說:“廣敷先生精於岐黃,說不定這是三粒仙丹哩!”

“若真的如廣敷先生所說的,吃了這三粒丸子後可以上得雞鳴山,那真是一件大好事,我們還得好好謝謝他。”一向對陳廣敷很尊敬的曾國荃也樂了。

“叔耘,你明天去雞鳴寺告訴廣敷先生,就說我一切照他的話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