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就是再足智多謀,算無遺策,也算不到這回天上掉下的餡餅,剛好會砸在他的頭上。上次他因出使齊國而免去一死,返回彭城,急忙拜天拜地拜祖宗,感謝各方神靈庇護。這還不夠,他還需日日飲 酒壓驚,因為夜夜都有秦兵擅自闖入他的夢境,用一根長矛刺他心髒。宋義學問很好,對兵家學說鑽研尤深。早年他常歎生不逢時,空有一肚子戰爭學問無處施展,若早生個百把年,他即使做不了孫武 ,起碼也可以做個孫臏吧。可巧,就在他靠歎息驕傲地維持過了大半生之後,出來個陳勝幫他攪亂天下,好讓他大展拳腳。宋義也就義無反顧投了項梁,先做一個帳中謀士。可項梁老是指責他的謀略太 謹慎,太保守,也不愛聽他對“先為不可勝,後為可勝”這一兵家原理的深刻闡述。宋義覺得很不得誌。七月,項梁率軍大敗章邯於東阿,宋義開始擔心章邯會來報複,至九月楚軍再勝秦軍於定陶,宋 義的擔心就是日甚一日了。他天天向項梁建言要謹慎,要見好就收,不能有驕氣。項梁被他聒噪個不了,煩道:“先生如此膽小,為何習兵?”隨即派他出使齊國,也是為求耳根清靜。誰知這次竟被他 宋義猜中!
宋義有幸言中,幸免一死,他卻毫無快感,隻是深切體驗了戰爭之可怖。於是他開始認真考慮要脫離軍隊,以擺脫這種隨時可能掉腦袋的恐怖環境。蓋世兵家也不要做了,命要緊。不想齊使一言,突然 讓他身價百倍,變成了懷王的無價之寶。哲人有言:“天予不取,必受其災。”再說做人做人,不就是為了做個人上人,讓人看得起、敬重,當麵和背後都翹大拇指嗎?宋義也就毅然抓住這天予之機, 且按下他對血的新鮮感悟和敬畏不管,先來品品做人上人的滋味再說。
宋義做了上將軍,受了“卿子冠軍”的美號,統帥幾萬虎狼之師,一通號炮,浩蕩出城。那滋味美的,真值得拿命換。一彪軍逶迤北行,西風之中,看旌旗獵獵,聽馬蹄踏踏,宋義隻覺得胸中豪氣幹雲 。原來夜夜在夢中對準他心髒練刺殺的秦兵也不再來了,莫非那秦兵也知道他而今做了上將軍,所以怕了不敢來?宋義的心情爽透了。
不日軍渡黃河,來至洹水南岸的安陽城。此地去巨鹿已不足二百裏,宋義便令停軍紮營。斥候來報:秦將王離、蘇角、涉間率領由北方南下的秦軍圍攻巨鹿城,而章邯所部則駐紮在巨鹿附近的棘原,為 攻城部隊守衛輸送糧草的甬道;趙王歇與趙國丞相張耳被圍在巨鹿城中,兵少糧乏,日望救援;有趙將陳餘帶了兩萬人馬紮在巨鹿城北,卻因秦軍勢大,不敢戰;另有各路諸侯救援兵馬已到巨鹿城外, 也以秦軍勢大,屯兵不戰。宋義得了此訊,從容道:“知道了,再探。”
宋義似乎胸有成竹。不管巨鹿城下的秦軍攻勢猛烈,不管趙王的求救使節急得像油鍋裏的螞蟻,他就是穩著不動。這一穩就是四十多天。天氣由秋爽轉為冬寒,清涼的西風慢慢轉為冰涼的北風,雨也淅 淅瀝瀝地來了,一來就賴著不走。後繼的糧草也不足了,說是今年收成不好,征不到糧食。幾萬楚兵萎縮在安陽郊野的帳篷裏,又冷又餓,叫苦連天。
宋義不管這些。他是上將軍啊,豈有身為上將軍還要去過問小兵們的衣服與肚子的?他要管大事。所謂大事,就是齊楚聯合抗秦的事。齊國的國君眼看趙王就要完蛋了,心想章邯要打的下一個倒黴蛋肯 定是自己,心裏慌慌,忙派了齊使又來找宋義,說隻要宋義能真正幫齊國打章邯,齊王願將齊國的丞相職位交給宋義上將軍,任他安排。
齊王是狗急跳牆了,為了保性命和王位,別說一個丞相的位子,老婆他也舍得出。宋義笑眯眯地想。還是那句話:“天予不取,必受其災。”再說對齊王這種人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宋義便對齊使說:“ 感謝齊王對我宋某的信任。我宋某也是講義氣的,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齊王既然信任我,我也信任齊王。那我就讓我的兒子宋襄去做齊國的丞相吧。人莫不愛其子。隻要齊王善待我的兒子,我的 心就是和齊王緊緊連在一起的,幫助你們打章邯,那就是小事一樁了。”齊使將宋義此言轉稟齊王。齊王大喜,連說宋將軍果然義氣非凡,難怪他的大名單叫一個“義”字,這種君子才是值得換心交往 的人。齊王當即派出豪華車隊到安陽,迎接宋大將軍的宋襄公子往齊國就丞相之位。宋義很愛他的兒子,他親自送兒子赴任,一直送到齊國邊境,還擺酒話別,殷殷囑托。宋義的公子宋襄年紀和胡亥相 仿,看去比胡亥還要聰敏,隻是缺少些官家子弟的那種霸氣。不過這一點不成問題,隻要提供必要條件,養這種氣比養氣功的元氣和孟子說的浩然之氣要容易千萬倍,簡直是一養就成,速成。
自己的事老天爺幫忙搞定,兒子的事小手指一動也搞定,宋義的心裏蜜一般甜。偏偏這個時候有人來搗蛋。那項羽也不事先請求傳見,一掀中軍帳噔噔噔闖進來,進來就瞪眼雷鳴般地吼:“上將軍,現 在秦軍正在全力圍攻巨鹿,我軍應抓住戰機,渡漳河急攻秦軍後背,這樣我攻其外,趙軍反擊於內,內外夾攻,定可潰敵。為什麼我軍滯留安陽四十幾天不動?”
宋義的耳朵差點兒被震聾。他捂了捂耳朵,又躲過項羽那會吃人的眼睛,沒好氣道:“有話好好說,你吼什麼吼?”又換一副笑臉道:“項將軍莫急,聽我給你講其中的奧妙。”
宋義想,這項羽是他過去的上司項梁將軍的侄兒,從不把他這個謀士放在眼裏,所以現在他也不便陡然地抖起上將軍的威風。對任何事情都要給一個適應過程,否則可能頂牛壞事。這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