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本來是坐著的,這時便站起身,慢慢說道:“項將軍一定讀過兵書。兵書裏有一個很妙的比喻,叫做‘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是說即使牛虻的嘴十分厲害,可以穿透厚厚的牛皮去吸牛血,但卻 不可拿牛虻來對付小小的虱子。這個比喻想要說明什麼道理呢?”
宋義拿眼睛去看項羽。項羽渾然不動,根本沒有睬他的意思。宋義隻好抿了抿嘴,表示出長輩的寬容。他接著說:“這是說強兵要有大誌。我軍之誌,在破秦,不在救趙。現在秦軍攻打趙國甚急,趙軍 雖弱,巨鹿城卻是城高牆厚。秦軍遠道奔襲,利野戰,不利攻堅城。倘若秦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破巨鹿城池,他們就必定會疲憊不堪。那時我軍再乘其敝而攻擊之,破秦軍即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若 秦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不能打破巨鹿,那麼它就等於陷進去了,單憑趙國和其他諸侯的兵力就可以收拾它。我軍也就不必渡河,而可以直接從此處轉兵向西,去攻鹹陽,一舉完成摧毀秦國的大業。”
宋義搖頭晃腦道出他的妙策。再看項羽,就見他在費勁思考。
宋義得意地幹笑一聲,道:“所以本將軍現在按兵不動,先讓秦趙兩家去打。你明白了吧?”
項羽還在那裏想。宋義更得意了,捋著胡須笑道:“項將軍,要論披鎧甲舞刀槍與敵對陣,我宋義的確不如將軍,可說到用兵謀策方麵,將軍還是比不過我宋義的。你且下去好好想想我的道理。”
項羽無言可對,扭了頭悶悶往帳外走。宋義目送項羽厚重的肩背出大帳,“哼”地笑出一聲,自語道:“蠢貨。”
這時卻見項羽在帳外一下站住,轉回身。他好似終於想清楚了問題,又生怕忘記,急著說話。
項羽就站在那裏喊:“你說得不對!秦趙兩軍,秦軍強,趙軍弱,要是讓秦軍打破巨鹿,秦軍隻會變得更強,我軍哪會有什麼‘敝’可乘!你那個道理,隻是在為你怯戰找理由!懷王把最好的軍隊交給 你,指望你一戰擊破秦軍,你卻貽誤戰機,頓兵不進,私下和齊國勾搭,又不顧幾萬將士的饑寒。哼哼,憑良心說,你對得起楚王,對得起我們這幾萬楚軍將士嗎?”
項羽這麼胡天胡地一陣怒喊,直喊得軍帳裏的宋義心膽亂跳。項羽喊罷,一蹬腳竟自走了。
宋義坐在軍帳中,慢慢地將膽顫調理成膽虛,再調作膽壯,硬是花了一兩個時辰。直到天要黑了,他才向全軍發出一份上將軍令,其令曰:“凡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這明 擺著是威脅項羽的。項羽接得此令,愈加怒火衝天,一宿不能成眠。
次日一早,項羽不哼不哈的,又獨自來到中軍大帳。這支軍隊本屬項羽統帶,他要幹什麼,無人阻攔。
宋義昨夜也未睡好,此時剛剛起身洗罷臉,見項羽突然闖進來,怔怔的反應有點慢。
項羽看著宋義,也沒話,隻是隨手抽出腰間劍來,不輕不重向宋義頸上一揮,宋義的腦袋就那麼“撲通”掉到地上了。
項羽不慌不忙,去宋義屍身擦掉劍上血汙,插劍回鞘。然後一手提了宋義的頭,慢慢走出軍帳。
這時各部將領已聚齊中軍帳外,等候上將軍的每日指示。項羽見了眾將官,就把宋義那顆血淋淋的頭高舉起來,大喝道:“宋義陰謀聯齊反楚,我奉懷王之命,將這逆賊殺了!”
眾將官一時回不過神,全傻了,無人說話。
項羽見無人應聲,心中煩惱,把那顆頭顱頓時向地上一摔,喝道:“說話!”
眾將官知道項羽不是在叫宋義的那顆頭顱說話,可猝不及防的,叫他們說什麼話?又有什麼話好說?
這群漢子心裏一急,一個個也就隨口出聲:
“殺啦,哈。”
“哈,殺了。”
“看這腦瓜,挺圓的啊。”
“可不,圓得很,像球。”
項羽聽了這種“說話”,胸膛裏就像被塞了一把草,他也弄得沒了話說,隻能歎粗氣。
忽見一將分開眾人,大聲說出一個連貫句子。他說:“宋義以私害公,又不遵王令救趙攻秦,本來就該死。我等願舉項將軍為上將軍,統軍殺敵。”說話的是季布將軍。
季布此言一出,眾人才腦袋開竅,懂得了什麼叫說話。做人第一要腦袋開竅,那人才做得活潑。漢子們一下來了精神,手腳也自如了,臉上也有了光彩,興奮得亂喊:
“宋義這糟老頭兒,什麼東西,也配來罩咱爺們?咱們隻服項將軍!”
“對,以前服老項將軍,而今服小項將軍,再沒有第三人!”
“誰不知道咱楚軍,還有咱楚國,就連楚王都是項將軍叔侄倆立起來的?項將軍說要殺誰,那家夥肯定就是王八蛋!”
如此雲雲。
項羽先還聽得起勁,可越聽越覺得像是無法無天的謀反之言,慌得他連忙伸出手來攔,還需大吼一聲:“夠了!”眾將官這才安靜。
項羽原來還想和眾將商議軍政大事,現在看清了這班人的德性,隻好說:“既蒙眾位推舉,我項某就暫代上將軍之職。現在諸將聽令:各軍加緊訓練,隨時準備渡河與秦軍作戰。”眾將官得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