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以為皇上會大笑稱讚。可是沒有,皇上隻是默默點頭,然後一揮手。
幾個隨車護駕的衛士走到韓信身邊,一個衛士接過韓信手中的匣子。韓信心裏有些失望,看來皇上並不看重他的這個特殊禮物。突然,兩個衛士閃電般出手,一人扭住韓信一隻胳膊,將他牢牢製住。
韓信大驚,頭腦中一片空白。
這時就聽劉邦大喊:“綁起來,帶上車!”
韓信回過氣來,大叫:“為什麼抓我?”
沒人回答他。幾個衛士七手八腳把他弄到劉邦後麵的車上。
韓信氣得臉色發白,不知怎的,他突然會想起那個蒯通說的一些話。
韓信不顧一切地喊道:“好!好好!怪不得古人說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項羽死了,我韓信也就該死!你們殺了我!你們烹了我!!”
韓信的這幾句話充滿悲憤,也喊得令人驚心動魄。滿是漢朝君臣車馬的大路上刹那間靜寂無聲。人人都在吃味。隻聽見馬匹噴鼻子的呼呼聲。
劉邦吃不住勁了。劉邦扭頭對韓信也喊起來。劉邦喊道:“你他娘的裝什麼瘋!不是老子要抓你,是有人告你謀反!”又對衛士說:“他再喊,把嘴堵上!娘的!”
韓信一時不由自主,喊出這句在潛意識中深藏著的話,話一出口,他的人也就鬆弛了,也就不再喊。再說喊也沒用,還得被人堵口。
劉邦帶著韓信打馬回程。車到洛陽,他又下令把韓信放出來。他知道韓信並沒有謀反。其實劉邦信的是韓信有能力造反,信得狠了,就把“能造反”和“要造反”攪到了一起,所以會怕。等他在陳郡一 見韓信,看他還是那老樣子,頓時就放心了。審都不用審。雖然劉邦覺得韓信古怪,但這也不同於深仇大恨,韓信被抓時喊的那幾句話也讓他有所反省。做人不能做過分了。因此劉邦決定還是要善待韓 信,隻是要把他放在自己身邊,免得五心不定地惦記。這樣對大家都好。
韓信在陳郡莫名其妙被抓,到洛陽又莫名其妙被放,還被莫名其妙擼掉了楚王的封號,又被莫名其妙新封了個淮陰侯。而且事先對他講明,不能去封地居住,要住在都城,因為皇上很關心他。
從王貶為侯,從稱王稱霸變成形同軟禁,公開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有人告他謀反。天下那有這種道理?韓信實在想不通。韓信就去請教張良。張良隻是微笑,並不與他討論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不好討 論。張良說:“慢慢你就會明白的。”於是韓信就慢慢想,反正他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韓信一麵在想,一麵就見劉邦把原來屬於他的楚國一分為二,分成了荊國和楚國,封了他的異母兄劉賈去做荊王,他的小弟劉交去做楚王。另外又封了他的哥哥劉仲為代王,他的沒名分的大兒子劉肥為 齊王。劉肥是劉邦在和呂雉結婚以前與他的某個情婦生的兒子。韓信眼看著劉邦要弄得天下都姓劉,心中忽忽如有所感,便去對張良道:“看來是皇上對我不放心。他隻放心他的劉家人。對不對?”
張良還是微笑,隻說:“差不多吧。”差不多的意思也可以理解成不準確,不完整。
韓信沒有細想張良話中的含義,他隻顧表達他的不滿。韓信道:“皇上立他的兒子做太子,那是理所當然,可是把他們劉家人都弄成諸侯王,這也太過分了吧?打天下的時候說論功行賞,立大功者封王 拜侯,真得了天下卻又隻顧他自己那一家,還誣陷我,貶我,這叫什麼道理?怎麼叫人服氣?”
韓信拿眼睛瞪住張良,想要得到他的讚同。張良有些尷尬。他不知道怎麼對韓信說才好。張良並不很讚同韓信的說法。人生的,還有天下的最重大的事情,好像都不能、因而也不應該拿通常的道理去衡 量,去作標準。隻是這種悖論似的話不容易講清楚,更何況韓信又恰好是這種悖論的最大受害者,你就是對他講清楚了,他也會覺得不通。於是張良就想轉移話題。
張良笑道:“天下事有時無道理可講。韓將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曾說過有機會要一道來編輯天下的兵書。現在正是機會,將軍想做麼?”
韓信看出張良是在躲避。韓信不讓張良躲避。這也是韓信的風格。
韓信道:“子房先生,我是認真來向您請教的。皇上這麼對待我,我實在想不通。打天下的人坐天下,這樣想未必還錯了?我聽說皇上要賞您三萬戶封地,被您拒絕了。您想的好像和我不一樣。請您告 訴我,這天下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良被韓信懇切的眼光頂住了。張良想了想,勉強開口道:“韓將軍,我年輕時反秦,是覺得秦王無道,以強淩弱,破滅我韓國,我要報仇,光複韓國。後來我反項羽,是看出項羽盡管天下無敵,卻不 是一個能安天下的人。慢慢我又發覺,要恢複從前的諸侯國,已經不可能。所以,項羽一滅,我的事情就做完了。我身體差,也無意去做諸侯王,這就是我拒絕封賞的原因,其實很簡單。說到將軍您, 您是軍事天才,滅項羽,平天下,您的戰功無人能比。您的誌願也和我不太一樣,您是要憑您的本領做個人上人,封侯拜相,名滿天下。我也不能說,您的誌願是錯誤的,您的奮鬥和功勞是無價值的。 ”張良突然住口不說了。
韓信正聽到最用心處,他哪能容許張良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