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急道:“您往下說呀。如果我沒有錯,那就是皇上錯了。他憑什麼把他的家人都封作諸侯王,是憑功勞還是憑本領?”
張良半天不說話,然後很輕的說了一句:“皇上封他的家人為王,是不是可以避免或者減少今後的戰亂?”
張良此言,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韓信,也像是在回答韓信的問題。
韓信連連搖頭,斷然道:“他這麼做,不能讓人心服,總會鬧出亂子的。再說,如果他不這麼對我,我做楚王,不但不會反對他,還隻會幫他。現在他這麼對我,別的諸侯王難道不寒心嗎?”
張良苦笑道:“韓將軍,我實在是回答不了您的問題。在我看來,皇上對您有些不放心,這是可以肯定的。您的才能使人害怕。不過,皇上對您,我看也就到此為止了。您還是個侯嘛。我有一句勸告, 不一定對,說給您聽聽。您的軍事天才,也隻有遇到皇上這種人物才能發揮。所以,盡管您的功勞沒有得到應有的報償,您的才能已是世所公認,您會青史留名。這也很難得。您應該知道,人世間不會 有絕對的公平。我勸將軍靜下心來,我們一起來編輯兵書。這也是一件可以青史留名的事業。”
張良終於把心裏的話差不多都說出來了。雖然有些偏袒皇上,也還算是客觀,也有些說服力。韓信知道這些話的分量,他也就不再提問,臉上的表情也顯得平和多了。臨走時,韓信從張良那裏拿去了很 多兵書。
劉邦仍然沒有放鬆他對韓信的關懷。直到得悉氣鼓鼓的韓信終於開始和張良一起編起兵書來了,他才大鬆了一口氣。張良總是能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幫他,而且不求回報,人世間這種好人實在太少了。
劉邦想,這次整韓信也確實整得慘了點兒,有些對不住人。韓信這家夥本事大,還是要與他和和稀泥,說不定以後還要用他呢。於是劉邦就傳韓信進宮喝酒。那意思是說,過去的不愉快就一風吹了吧, 今後咱還是哥兒們。
君臣喝酒。劉邦當然是熱情洋溢,韓信的模樣卻很尷尬。心靈的創傷還未平複,麵對傷害他的人,他沒法裝出笑臉。可這人是皇上,今天又主動向他示好,他也不應苦臉做出懷恨在心的樣子。韓信不知 道他的臉上究竟應是什麼樣子,才合適今天的場麵。最後隻好拿個麻木臉出來,眼睛也避免和皇上的眼睛對視。劉邦看不懂,心裏嘀咕說不知這家夥又在搞什麼鬼。劉邦就七言八語地亂岔,隻想讓韓信 表情生動,開口說話。
說到說話,當然說什麼也不如說人、特別是背後說人,能使人興趣盎然。於是劉邦在轉移了幾次話題都不見反應之後,就要韓信評價一下朝中將領的軍事才能。軍事是韓信的專題,那些將軍們韓信也熟 悉,多數他都用過,他能夠講,也願意講。所以韓信一邊慢慢喝酒,一邊回憶、思考而且評論。樊噲的勇猛是天下皆知的,這也是他的特點,要他做先鋒官最好,作主帥就差一點,他不能謀。曹參幾乎 是最全麵的大將,勇猛、冷靜、細致,很少重複錯誤,隻可惜對兵法不太熟,用兵不能做到恰好。灌嬰的騎軍現在可稱最好,周勃執行軍令紮實無誤,也都是富有經驗的將才。相比而言,要說獨當一麵 領軍出戰,曹參是最合適的人選,讓他帶個二三十萬人馬,應該不會有問題。
韓信順口而道,但是說得很認真。劉邦聽得也認真,也覺得韓信的評論很恰當。
也許就是因為韓信評論的恰當,劉邦就忍不住還要提一個問題。
劉邦興奮地問:“那你說說看,朕能帶多少兵馬?”
這個問題問得很自然,特別是在喝酒閑話的時候。聽得此問,韓信便斜了眼將劉邦看定,因為他是坐在劉邦的側邊。
韓信斜眼看定劉邦,半天不開口,他是想判斷得更準確一點。這個人是皇上,當然需要用心。韓信看著想著,不知不覺,連身體也跟著斜起來,那模樣,倒像是在估摸一堆大白菜的價錢。劉邦被他看得 又有些發毛,隻因為這問題是自己提的,他隻得忍著。何況劉邦也真心佩服韓信的軍事才能,他說你能帶多少兵,那絕對錯不了。
劉邦想,我是皇帝,帶他個五六十萬人馬,那還不是輕飄飄的。
就聽韓信吐了一口氣,斷然說道:“陛下可以帶十萬兵,不能再多!”
劉邦不覺一愣。連曹參都能帶二三十萬,我反而隻能帶十萬?你有沒有搞錯!
劉邦心裏起惱,又不好表達,想想便沒好氣問道:“那你呢?”
韓信素來是一進入專業就專心,他絲毫沒有覺察劉邦此問中所含的惱火。
韓信坐正身體,從容回答道:“我嗎,我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韓信這個迅速的回答沒帶一點顯擺或驕傲的調子,他說得很冷靜,很自然,好像在說一件大家都熟知的事情。
這個回答是有事實作依據的,韓信指揮六十萬以上兵力打的那場垓下之戰就是依據。
劉邦更惱了,惱得臉紅脖子粗。原來你這小子這麼小看我!你可以帶無數兵,我隻能帶十萬,那我豈不隻是你的一個零頭!怪不得你在那年定三秦時就不服,後來又逼我給你封王分地!直到今天,你小 子還是這麼大的口氣!看來整你小子還沒整夠,還夠整!瞧你斜眼看老子那付樣子!你這家夥如此狂妄,以後豈不要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