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守仁指出:“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敬畏之心不會成為灑落之累。
門人劉侯又問陽明先生道:“入山是否更利於養靜呢?”
於是守仁指出:“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泄之,是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
入山雖然靜了,但容易使人養成空寂的心性,對於人世漸漸疏離,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很多人都不免懷著這樣的疑問,即鑽研陽明先生所倡導的“心學”是否會妨礙舉業呢?錢德洪的父親就有這番疑問。
當時,德洪攜二弟德周讀書於城南,錢父前去探望二子。魏良政、魏良器等人陪著錢父遍遊“禹穴”等諸名勝,乃至於錢父十日忘返。
陪著自己遊玩固然讓老錢開心,但是他還是不免疑問道:“二位小友,近日承諸君相攜,不過此舉不妨礙你們的課業嗎?”
“心漁翁多慮了,我等舉子業無時不習。”二人問答道,“心漁翁”是錢父的號。
“老夫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不知朱學你們也曾理會過嗎?”
二人自信地說道:“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
話說得這樣滿,錢父不免將信將疑,於是他又來請教陽明先生。
守仁道:“豈特無妨,乃大益耳!學聖賢者,譬之治家,其產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於得,求在外也。”
鑽研作為聖人之道的心學就等於探求大本大源,人既得此大本大源,就可以受用終生,舉業自然不在話下;純粹的“舉業”不過功名的敲門磚,待門敲開了,除了這功名,自己其實還是一無所有,何況敲不開還是經常的事。
嘉靖四年又是大比之年,由稽山書院出來的錢楩與魏良政二人,一取江蘇的解元,一取浙江的解元。這一下錢父是徹底服氣了,笑道:“打蛇得七寸矣。”
轉眼又到了嘉靖四年的正月,守仁家裏又遭遇了一樁不幸之事,這就是他的結發妻子諸氏的亡故。
三十多年的夫妻了,感情還是很深的,所以守仁又著實悲痛了一陣子。但生活還是要往前,看樣子自己這身體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大概很快就要追隨夫人而去……
山陰知縣吳嬴重修縣學,提學僉事萬潮與監察禦史潘仿拓新萬鬆書院於省城南,那些落第學子都被招收進來。不久,他們請陽明先生做一篇記,守仁便答應了他們。